然而,一直沉默地坐在床沿的李奶奶,此刻却望了过来。
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,悲恸深藏,却不见丝毫浑浊。
眼神清亮得像雨后山泉,直直地看向李老根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,瞬间压下了李老根话语中那点喧嚣:
“春来他叔,话,不能这么说。”
简单的几个字,让李老根愣住了,李父李母和秀兰也都看了过来。
李奶奶的目光扫过自家人,最后落在桌上春来唯一留下的照片上,眼神里是无尽的痛楚,却更有一股超越个人得失的明理与刚强。
“俺家春来,穿上那身军装,吃上那碗公家饭,他的命,就不再只是俺李家的了。”
她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,却字字清晰,
“他的职责,就是保护首长,保卫国家。
挡子弹,那是他的本分,是他该做的事!
是他对得起那身军装,对得起首长们的信任!”
她微微前倾身体,看着李老根,更看着自己的儿子儿媳:
“陈首长今天来,做的这些安排,那是国家对春来的关怀,是陈领导心善,体恤咱们,更是他个人重情义!
可咱们心里得有一杆明白秤……”
她语气陡然加重,带着告诫:
“陈首长,他不欠咱们李家的人情,一分一毫都不欠……”
“春来尽了他的本分,陈首长尽了国家和他个人的情分。
这里头,没有谁攀附谁,没有谁施舍谁,这是两清的事情!”
她环视着家人,语重心长,更像是在立下李家的家规:
“咱们留在了金陵,是领导照顾,是陈首长念旧情。
但咱们李家的人,不能把这当成理所应当,”
“不能想着靠着春来用命换来的这点‘情分’,就躺在上面吃一辈子!
更不能在外面张扬,觉得咱家对陈首长大恩大德似的,给人添麻烦,提非分的要求…”
“秀兰,秋收,你们记住了,”她看向孙辈,眼神透彻,“以后在城里,好好学,好好干,骨头要硬!
出息是靠自己挣来的,不是靠你们哥哥的牺牲换来的,只有你们自己立住了,成才了,才是真正对得起你哥,对得起陈首长的这份安排和期望!”
李奶奶这番话,如同洪钟大吕,在招待所房间里回荡。
她以一个农村老太太最朴素的认知,理清了“职责本分”与“人情恩惠”的界限,守护着孙子牺牲的纯粹意义,也捍卫着李家人未来的独立与尊严。
李老根张了张嘴,脸上火辣辣的,再也说不出那些“攀高枝”、“几辈子无忧”的话。
他羞愧地低下头,心中对这位平时不言不语的老太太,油然生起一股巨大的敬意。
李父的眼中泪水再次涌出,但这次,不再是纯粹的悲伤,更夹杂着一种被母亲点醒的清明和坚定。
他重重点头:“娘,俺记住了。
俺们……俺们一定好好过,不给春来丢人,也不给陈首长添麻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