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只要我一日不死,他们便一日不得安生。看来,那位储君……还真是对自己,不自信得很呢。”
这话里的轻蔑,不加掩饰。
长风看着主子那孤高清冷的背影,只觉得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升起。
他知道,主子不在乎那个位置,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死。可……
“主子!”
长风几步追上去,拦在裴宴清的前面,双膝一软跪了下来。
“属下知道,您不在意那个位置,您什么都不想要!可是临江月是您一手创建的啊!底下的兄弟们,有的已经跟了您十年之久了!他们上有老下有小,都指着临江月吃饭!您……您真的忍心,就这么撒手不管了吗?”
长风的口都说干了,眼巴巴地望着他!
裴晏清被他这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吵得头疼。
他闭了闭眼,脑海中闪过的,却是方才沈青凰那双清亮又倔强的眼睛,和她抵在自己脖颈上那根冰冷的银针。
她说,有恩必报,有仇也必报。
而且,喜欢当场就报。
何其相似。
他裴晏清,又何尝不是如此?
良久,他才缓缓睁开眼,长长地、几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。
罢了。
“行了,别嚎了。”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。
“吵得我头疼。”
长风闻言一愣,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,激动的声音都在发颤:“主子……您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起来。”裴晏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。
“你主子我,去还不行吗?”
“主子英明!”
长风瞬间满血复活,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,动作麻利地跑到轮椅后面,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惯常的、带着点狗腿的谄媚笑容。
“属下就知道,主子您最是心疼咱们这些兄弟的!您就是咱们临江月的定海神针!”
裴晏清懒得理会他的吹捧。
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深沉的夜幕,眼底的寒意与杀机,如同实质的冰刃,一寸寸凝聚。
临江月。
这个名字,曾是他少年意气的产物。
最初,不过是为了收容那些在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、无家可归的江湖游客。
后来,雪球越滚越大,逐渐发展成了贩卖消息、收集情报的组织,最终,成为了如今大梁版图上,势力盘根错节、无人敢轻易招惹的最大情报网。
有时候,为了清除一些障碍,它也会接一些暗杀的任务。
他和云照相识于微末,两人一明一暗,共同创立了临江月。
云照那人,风流不羁,最擅长在三教九流、烟花柳巷之地打交道,于是便成了明面上的月主。
而他,才是那个真正隐于幕后,执掌生杀大权的江主。
只是这个身份,除了云照,无人知晓。
一切的改变,都发生在三年前。
当他得知自己并非国公府的亲生子,而是当年被调换的皇长孙时,他的人生轨迹便彻底偏离了预设的轨道。
随之而来的,是接连不断的暗杀与陷害。
他看透了所谓的家族倾轧,看透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。
为了不将国公府和临江月卷入这趟浑水,为了保护那些真心待他的人,他选择了一条最决绝的路放任自己死亡。
他任由别人下毒成了一个外人眼中缠绵病榻、随时都可能咽气的废人。
他将临江月全权交给了云照,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。
他以为,只要他死了,变成一个毫无威胁的废物,那些人就会放过他,放过他身后的一切。
可他终究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与恐惧。
他的退让,在对方眼中,非但不是息事宁人,反而成了软弱可欺的证明!
如今,他们更是将黑手,直接伸向了他最在意的地方。
裴晏清缓缓抬起手,摸了摸脖颈上那个被沈青凰刺出的、已经结了血痂的细小伤口。
一丝微弱的刺痛感传来,却让他混乱的思绪,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。
既然退无可退。
那便……不必再退了。
“长风。”
他突然开口,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。
“属下在!”长风立刻应声,神情肃穆。
“传信给云照。”裴晏清的眸光深邃,犹如一头蛰伏许久的猛兽,终于睁开了它嗜血的眼睛,“告诉他,我明日去找他。”
“另外,去查查刑部大牢里,咱们的人,被关在了何处。”
他顿了顿,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。
“东宫的手,伸得太长了。”
翌日,天光微亮。
静心苑内,一夜未眠的沈青凰正在窗下翻看账本,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云珠端着一盏温热的牛乳,轻手轻脚地走进来,却一反常态地欲言又止,脸上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惊奇。
“怎么了?”沈青凰头也未抬,指尖在账册上轻轻一点,声音清淡。
“世子妃。”云珠压低了声音,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,凑到她耳边。
“世子爷……世子爷出门了!”
沈青凰翻动书页的动作,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顿。
她抬起眼,眸中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诧异。
裴晏清?
那个恨不得将自己钉死在轮椅上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秧子,竟然出门了?
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