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。
那道蓝色的火焰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,在钢铁的皮肤上缓慢而又坚定地划过。
一寸,又一寸。
整个车间里只剩下电流的“嗡嗡”声和所有人心脏狂跳的声音。
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。
钱老师傅关掉了焊枪,他掀开面罩,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,汗水顺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往下淌。
他看着那条鱼鳞般整齐、光滑如镜的焊缝,浑浊的老眼里泪水和汗水混在了一起。
“总工……”
他的嘴唇哆嗦着。
“成了。”
两个字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。
成了!
短暂的寂静之后。
“嗷——”
不知道是谁先吼了一嗓子!整个车间彻底变成了欢乐的海洋!
工人们把安全帽扔向空中,他们互相拥抱着,又蹦又跳,像一群赢得了全世界的孩子!
他们用最粗野的语言宣泄着心中积压了太久的憋屈和狂喜!
吴平和赵铁柱冲过来,一把将陈不凡和钱老师傅抬了起来,高高地抛向空中!
一次!又一次!
陈不凡感觉自己像是在云端,他看着下面那一张张被油污和汗水弄得看不清本来面目,却笑得无比灿烂的脸。
他笑了,发自内心地笑了。
……
夜,深了。
狂欢过后是极致的疲惫。
工人们东倒西歪地躺在车间的各个角落,沉沉睡去,鼾声此起彼伏。
陈不凡靠在那台崭新的电解槽冰冷的钢架上点燃了一根烟,烟雾缭绕中,他感觉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抗议的呻吟。
太累了,重生以来,他从未感到如此疲惫。
一件带着淡淡皂角香味的灰色外套,轻轻披在了他的身上,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。
周彩彩提着一个铝制饭盒,安安静静地蹲在他身边。她的眼睛又红又肿,显然是哭过,但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能将钢铁融化的心疼和骄傲。
“妈让我给你送点吃的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陈不凡没有说话,他只是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。
周彩彩的身体颤了一下,任由他握着。
“都结束了吗?”她问。
“不。”
陈不凡看着眼前这台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钢铁巨兽,摇了摇头。
“才刚刚开始。”
周彩彩咬着嘴唇,她把头轻轻靠在了陈不凡的肩膀上。
“我怕。”
“怕什么?”
“怕他们再来害你。”
陈不凡转过头,看着她那张清丽的脸庞,看着她眼里的恐惧。
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。
“彩彩。”
“嗯?”
“相信我,以后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你,还有我们的家。”
他的声音很温柔,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。
周彩彩用力地点了点头,把脸埋在他的肩上,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衬衫。
就在这难得的温情时刻,一个身影从车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,是赵铁柱。
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劲,他走到陈不凡面前,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音开口。
“总工。”
陈不凡的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和锐利。
“说。”
“韩林宇那边……有动静了。”
赵铁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。
“我安排在市里医院的眼线刚刚传来消息,今天下午,韩林宇派了他的秘书去医院打听咱们厂那几个受伤工人的情况。”
陈不凡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打听伤情?黄鼠狼给鸡拜年?
“他问得很仔细。”
赵铁柱的脸色更加凝重。
“不仅问了伤势有多重,还问了家属的情绪怎么样,甚至……还问了医药费是谁垫付的。”
陈不凡手里的烟蒂被他无声地碾碎。
他懂了,韩林宇这不是关心,这是在侦察!
他被自己用录音和检查组反将一军,吃了大亏,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!
他在找自己的破绽!他在评估自己这边受损的程度,他在试探工人家属的情绪,他想从最薄弱的地方撕开一道新的口子!
好一招阴险的毒计!
“他想看看我们的伤口有多深。”
陈不凡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“好决定下一刀该从哪里捅进来。”
赵铁柱的心一沉。
“那……总工,我们怎么办?”
陈不凡站了起来,他替周彩彩拉了拉外套。
“让他看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。
“把伤情说得再重一点,把家属的情绪说得再激动一点。就说厂里没钱,医药费都是我个人垫的。”
赵铁柱愣住了。
“总工,您这是……示敌以弱?”
陈不凡没有回答他,只是拍了拍那台巨大的电解槽,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。
“你只管把戏台搭好,我倒想看看,他这条毒蛇什么时候才敢出洞。”
陈不凡的目光穿透了车间的墙壁,望向了那片深沉的隐藏着无数阴谋的夜色。
“等他出洞的时候……我就亲手,拔了他的毒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