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。
村尾山坡上的小院,笼罩在一种奇特的静谧里。
距离那场注定不寻常的法事,仅剩一天时间。
院角的符灯依旧散发着清冷的光辉,黄明远蹲在磨盘旁,手里的小铜杵一下一下地捣着新买的铜粉,眼神却总忍不住飘向坐在屋门口江辰身上。
师父这两日不对劲。
非常不对劲。
自打那晚从村小回来,抱着那本画满星星月亮的天文书后,少年身上那股子废寝忘食研究符籙的劲头,突然就消失了。
他不再整日整夜盘坐在冰冷的屋顶,手指搭着天线杆感应那无形的能量洪流。
那几台对讲机丶收音机,连同厚厚一叠绘制着精密符纹的纸板,都被他仔细收进了墙角的木箱里。
取而代之的,是那堆从刘瘸瘸子废品站搬来的旧课本,以及从黄锦老师那里拿回来的新书。
黄明远起初还暗自揣测,师父是不是需要点别的学问来参悟大道?
毕竟丹鼎符籙也离不开金石之物?
可看着看着,他就觉得不是那麽回事了。
江辰坐在屋门口,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。
他不再像研读物理时那般,眼中燃烧着近乎狂热的求知烈焰,反而更像是在……漂游。
眼神时常飘忽不定地扫过书页上那些陌生的符号丶分子式和结构图,翻书的动作也带着一种心不在焉。
偶尔,他会盯着书页上某个点,长久地出神,那眼神像是穿透了纸背,落到了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,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感。
黄明远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。
明日的法事如同一块大石压在胸口,陈锋那天离开后,就没什麽动静。
想要对付赵青山那老家伙,可都指着师父的神通呢!
他几次想凑近问点什麽,可看到少年那仿佛隔绝在另一个世界,连魂魄都飘忽不定的侧脸,话到嘴边又被一股莫名的敬畏堵了回去。
那晚符灯下引雷的惊雷,让记者「隐身」的神迹,都让老道心底的敬畏更深一层,不敢轻易惊扰。
他只能把焦灼憋在心里,手上机械地打磨着铜粉,试图让它更细更匀。
时间就在这种表面平静,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氛围中悄然流逝。
暮色渐浓,夕阳最后的馀晖穿过窗棂,斜斜地打在江辰摊开的《高中化学》课本上,照亮了那一页关于原子结构的示意图。
一个微小的原子核,周围环绕着几条代表电子运行轨迹的虚线圆圈。
黄明远终于按捺不住了。
他放下手中的铜杵,小心翼翼地挪到书桌旁,试探道:「师父……明天就是正月十四了。赵家那边,法事……」
他咽了口唾沫道:「咱准备咋办啊?符……还画吗?那引雷的……还有您交代的……」
后面的话他没敢问出口——您这状态,能行吗?
江辰的视线从原子模型上缓缓抬起,脸上竟没有黄明远预想中的凝重或杀气,反而出奇地平静,甚至……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轻松笑意,仿佛卸下了某种重担。
他合上《高中化学》,说道:「不用担心。都准备好了。」
黄明远一愣,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师父脸上那抹浅淡的笑意。
这和他预想中忧心忡忡丶大战在即的肃杀神情截然不同。
师父这两天的神游物外……
难道是参悟了什麽新东西?
「那……那……」
黄明远一时不知该怎麽问下去,总不能直接问您这两天魂不守舍到底琢磨啥呢吧?
江辰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,目光扫过桌上的化学课本,饶有兴致道:「这两天看了些化学书,倒让我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。」
他翻开书页,手指精准地落在那幅原子结构图上:「你看这原子核,像不像太阳?这些绕核旋转的电子,像不像围绕太阳运行的行星?」
他的声音不高,却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。
「一个原子,一个星系。宏观的宇宙,微观的粒子……古人说的『纳须弥于芥子』,竟在这凡俗的学问里,找到了某种……惊人的印证。」
黄明远听得似懂非懂,但「须弥芥子」他是听过的,那是道藏佛典里阐述空间玄奥的至高妙理!
师父竟从这劳什子「化学」里悟到了?
难道这两天的神思不属,是在参悟这等大道理?
「还有这个。」
江辰指着书中关于朱砂性质的描述。
「朱砂,硫化汞。导电性差,结构特殊……受热分解,汞原子逸出……以前只知道用它画符,取其色丶其质,却未曾想其内里原子排布,竟也与这星辰流转的法则隐隐相合。」
他的眼神亮了起来,不再是之前的空茫疏离,而是一种沉淀后,指向更精微处的求知光芒。
「汞原子核外电子的排布,最外层的两个电子……其位置丶能级跃迁的可能,与电磁符籙籙引动能量场的方式,似乎……存在着某种映射。」
他拿起桌上黄明远刚研磨好的,细腻如胭脂的朱砂,捻起一小撮,在指尖细细摩挲。
明日的符籙,或许可以试试新的画法。
江辰的嘴角,那抹轻松的笑意加深了些许,带着一种跃跃欲试。
「以微观之结构,引动宏观之法则。这化学之道,倒是给了我不小的启发。」
黄明远看着师父指尖捻动的朱砂粉末,又看看他那双重新燃起深邃光亮的眼睛,心头那块压了两天的大石,终于落了地。
师父没有消沉,他只是在更广阔的天地里,找到了新的支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