米洛猛地起身,酒液在杯中剧烈晃动,洒落在桌面,如火星四溅:「我不会发任何粮草药品丶不会派人管理丶不会重建栏舍。我不会让那些整天抱怨丶不知感恩的平民对我予取予求。」
他话音渐高,语速愈快,双颊绯红,眼尾染霞,笑靥明媚,却几乎烫人:「我什麽都不做,只是等待。等到他们失去一切,一无所有,苟延残喘的快死的时候!等他们知道什麽是卑微和感恩到时候!我才分给他们一点点食物。」
火光映在他的脸上,红唇像烈焰灼烧,几近猖狂:「到那个时候,他们的感激会更真诚。他们会爱我,高喊我的名字,就和他们高喊你的名字一样。」
米洛喘息,胸膛起伏,而後轻蔑一笑:「而且免费。」
砰的一声,酒杯重落,王子盯着他,双目如霜,乌云罩顶,山雨欲来,空气里的热度宛如风啸雪涌。
米洛却率先发难:「你只不过做了一次慈善,就把自己当圣人了?那些歌颂让你昏了头,让你在这里羞辱我?」
「慈善?歌颂?」王子起身,声音低哑,如冰川崩裂:「你知道为什麽会有慈善吗?因为人民在受苦,贵族领主们视而不见。」
他一步步逼近,寒气随之而来,带着压抑的风暴:「慈善不应该歌颂,应该被谴责!我不需要羞辱你,慈善的存在,就是你们耻辱的证明!」
火光映在他脸上,却似严霜极寒,照不开那抹冷意:「因为你们总是贪婪!愚蠢!不闻不问!毫无作为!」
这话如火山喷薄,熯天炽地,烟腾滚滚中,米洛反而全身都冷了下来,呼吸几乎凝滞。他看着路西安,目光里有怒,也有伤。
王子指尖一颤,心头一软,却无话可说。
「你喂养贫民……」金眸火红,带着愤然的水光,声音低缓,却嘶哑的几乎崩裂:「只因为你怕贵族不够爱你。」
王子的胸口一震,瞳孔微缩。
金眸冷冽,直视白金瞳眸:「也许一开始,他们会感谢你丶歌颂你。但我敢说,不出一年,他们会恨你,恨你没有给他们更多,恨你没有让他们变得跟你一样富足。」
米洛吸了吸鼻子,声音发颤:「而你终将惧怕他们,就像你惧怕我一样。」
「我不惧怕你……」
「你惧怕我,殿下,」金眸微垂,几乎是从齿缝挤出的气息:「你永远都怕我们不够爱你丶不支持你。无论我们做什麽,你都不会安心。你做再多,也只会永不停止的恐惧。即你得偿所愿,你也只会更害怕。」
王子没再说话。
空气凝滞,两人都没再言语,只有沉重的呼吸。外厅的喧腾依旧,透过厚重的木板,如鼓声躁动,内厅更加静谧的窒息。
米洛垂下头来,低低喘息。彷佛不知如何为这张爆发收场。微侧过头,对上那双深沉的黑眸,心底莫名安定。
轻笑一声,米洛提起酒壶,给自己斟上:「但我告诉你,当仇恨的怒火烧进帝都,守护您的王座的,不是那些挨饿的平民。」
少年执起酒杯,勾唇轻笑:「是像我这样,您所惧怕的丶仇视的,无知且贪婪的贵族!是的,我会永远为您效忠,因为正是这份无知和贪婪,我愿守护您赐予我的荣誉财富,为此肝脑涂地,一生奉献。」
「敬无知。」米洛举杯,一饮而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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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洛领着凯尔推门而出,头也不回的走了。路西安端坐不动,静静喝酒,酒液在光下晃动。
打凯尔站上被告席开始,米洛的目光就没从男人身上离开过。那样专注丶沉迷的神情,令他恼恨。
他无法容忍这种忽视,就像他至今仍无法释怀,米洛拒绝入宫,与他并肩站在一起。
他们本应是最亲近的朋友,最可以信任的人,可他选择置身事外,宁愿躺在家里,丢他一个人在宫里,面对偌大的冰冷与风浪。
这是对他们友谊的背叛。
他愤怒过丶悲伤过丶乞求过丶心寒过,最终,选择了接受。
他想,或许那抹张狂的金色,就该恣意妄为,自由自在。尽管那自由自私的让他心痛,他仍放开了手。
但是当米洛亲口来与他道别时,他才明白,原来比「接受」更可怕的,是他们可能从此分道扬镳,成为敌人。
无论是出国,还是战场,无论公爵为他安排什麽道路,只要米洛不在他身边,那麽下次再见……他们可能就是政敌。
他就要彻底失去他了。
白金瞳眸微垂,桌下的指尖悄然收紧。
那双金色的眼睛,本该为他璀璨,如今却为那个漆黑的影子绽亮。金眸的光,曾经是那麽温暖,却变成一把利刃,一刀一刀割进他的心口。
他或许可以接受他背叛他们的友谊,但他无法接受,他这麽无知地被一个仆人蒙蔽双眼,被人操纵丶被人占有。
那背叛了他的接受,是践踏,是亵渎,是更深沉的背叛,令他愤怒,也令他心碎。
路西安深深吐出一气,抬手抚额,半张脸埋入掌中。
我放开你,是许你自由。你却这样背叛我许你的自由。
火光渐暗,寒气蔓延上指尖。
那样的话,还不如……
「殿下,米洛少爷醉啦,还是我去劝劝。」威廉仔细观察王子的脸色,小心翼翼的耳语。
路西安不置可否,嗯了一声,不曾抬头,淡淡道:「吩咐下去……继续喝酒,继续玩。」
木屋喧腾,欢闹不断,笑声流转,夜晚才刚刚开始。
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,火光映照,闪烁不定,仿若整场欢宴的幻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