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第109章茶宴雅集:春茶里的中晚唐风流(第2/2页)
皎然写“流华净肌骨,疏瀹涤心原”,道的是茶能洗去杂念;
陆羽写“不似春醪醉,何辞绿菽繁”,把茶的清雅和酒的浓烈对比得恰到好处。
没多大功夫,一首《五言月夜啜茶联句》就成了,写在皎然的诗稿背面,墨香混着茶香,格外提神。
这样的茶会,在颜真卿任湖州刺史的五年里,几乎每月都有。有时在妙喜寺的禅房,有时在颜真卿的官署,有时干脆就在陆羽住的山间茅舍——几张木桌,一套茶具,一壶泉水,就能聊上大半天。可要说最热闹的,还得是每年清明后的顾渚山贡茶院茶宴。
顾渚山在湖州和常州交界的地方,海拔不算高,却常年被云雾裹着,连石头缝里都长着茶树。这里的紫笋茶从唐代宗大历五年起就成了贡茶,每年得采三万多斤送进长安,光是采茶的茶农就有上千人。贡茶院建在山脚下,朱红的门楼上面题着“顾渚贡茶院”五个大字,是前朝书法家写的,笔力遒劲。
这年清明刚过,颜真卿就带着随从往顾渚山去。山路是青石板铺的,两旁的茶树长得齐腰高,茶农们背着竹篓,弯着腰飞快地掐芽尖,竹篓里的茶叶已经堆得冒了尖,绿油油的。“颜大人来啦!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茶农认出了他,直起腰打招呼,手上的指甲盖儿都被茶汁染成了绿色,“今年的芽子好,比去年肥实!”颜真卿笑着点头:“辛苦你们了,这么早就上山。”老茶农摆摆手:“不辛苦!采得早,才能让宫里的贵人喝上新鲜的。”
到了贡茶院,常州刺史李栖筠已经在门口等了。两人是老熟人,一见面就笑着握手:“清臣兄,今年的茶宴,我可是特意提前三天来的,就为了跟你喝第一泡新茶!”李栖筠说着,从怀里摸出个小茶罐:“这是我让人从宜兴带来的阳羡茶,跟你这紫笋茶比一比,看谁的好!”
两人先去了制茶坊,里面蒸汽腾腾的,十几个茶工围着大铁锅炒茶,手里的茶铲“哗啦哗啦”地翻着,茶叶的香气混着热气,能飘出半里地。“炒茶得快,”负责制茶的老师傅跟他们说,“火太旺会糊,太慢芽子就黄了,得盯着锅看,一分钟都不能走神。”颜真卿伸手摸了摸锅沿,烫得赶紧缩回来,心里更佩服这些茶工了——这么热的天,围着热锅子,真是不容易。
等转到宴会厅,里面布置得热热闹闹的。几十盏红灯笼挂在房梁上,灯笼上写着历代的茶诗,比如卢仝的“七碗茶歌”;桌子是红木的,铺着浅绿的桌布,上面摆着越窑青瓷茶具,还有刚摆好的菜肴——笋干烧肉、清蒸溪鱼、凉拌马齿苋,都是湖州当地的家常菜,鲜得很。
受邀的宾客陆续到了:有湖州、常州的官员,有当地的文人雅士,还有几个有名的茶商,一共五六十人。大家围着桌子坐,手里端着茶盏,聊着今年的春茶行情,时不时有人拿起桌上的干茶闻一闻,赞一句“今年的紫笋茶香气真足”。
没过多久,茶宴就开始了。先是歌舞表演,一群穿着茶绿色衣裳的舞女走上台,手里拿着小小的茶篮,舞姿模仿着采茶的动作——时而弯腰掐芽,时而抬手翻茶,轻盈得像蝴蝶。乐师们奏着《采茶调》,竹笛的声音清亮,古筝的声音柔和,听得人心里暖洋洋的。
表演结束后,茶宴的重头戏——新茶斗试就开始了。十几个茶罐摆在台上,里面装着今年各地送来的新茶:有顾渚山的紫笋茶,有宜兴的阳羡茶,有长兴的罗岕茶,还有杭州的径山茶。每个茶罐上都贴着标签,写着产地和采茶日期。
陆羽是评判官,坐在台中央,面前摆着一套茶具。他先拿起第一个茶罐,是顾渚紫笋茶,干茶呈雀舌形,颜色墨绿中带点紫,放在鼻尖闻了闻,轻轻点头;接着是阳羡茶,条索细长,颜色翠绿,香气比紫笋茶淡一点。“斗试得看四样,”陆羽跟众人解释,“一是干茶的外形,二是茶汤的颜色,三是香气,四是滋味,一样都不能少。”
茶工们很快泡好了茶,分送到每个评判面前。陆羽端起紫笋茶的茶盏,先看茶汤——碧绿透亮,没有一点杂质;再闻香气,闭上眼睛细嗅,兰花香里带着点蜜味儿;最后抿了一口,在嘴里含了几秒,慢慢咽下去,然后跟颜真卿、李栖筠说:“这茶回甘长,咽下去后,喉咙里的甜能持续半分钟,是好茶。”
轮到阳羡茶时,陆羽品了一口,皱了皱眉:“香气是足,但回甘短,还差了点意思。”旁边的茶商赶紧解释:“今年宜兴那边雨多,茶叶的甜度确实不如往年。”陆羽点点头,没再多说,继续品下一种。
就这样,一泡一泡地品,一评一评地记,过了一个多时辰,结果终于出来了——顾渚山的紫笋茶凭着“形美、色绿、香高、味醇”,再次当选“茶王”!
台下顿时爆发出掌声,茶农们尤其激动,老茶农抹着眼泪说:“咱们没白辛苦!这紫笋茶,就是咱们顾渚山的骄傲!”颜真卿站起身,端着茶盏说:“今日的茶王,不仅是紫笋茶的荣耀,更是所有茶农的荣耀——他们凌晨上山,顶着露水采茶;白天围着热锅炒茶,汗流浃背,没有他们,就没有咱们杯里的好茶。我提议,咱们先敬茶农一杯!”
众人纷纷举杯,朝着制茶坊的方向敬了一杯。茶农们听见了,都笑着挥手,眼里闪着光。
接下来,大家就围着桌子畅饮新茶,品尝菜肴。颜真卿跟李栖筠碰了碰杯:“明年咱们还来,到时候我请你喝我自己种的茶,就在官署的后院,今年刚栽的。”李栖筠笑着应:“好!我也把宜兴最好的茶带来,再跟你比一场!”
月亮升起来的时候,茶宴还没结束。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宴会厅里,给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了层银。众人的笑声、酒杯碰撞的声音、偶尔响起的诗句,混着茶叶的香气,飘出贡茶院,飘向顾渚山的深处。
中晚唐的茶宴,不只是喝茶那么简单。它是颜真卿、皎然、陆羽们用茶串起的情谊——诗在茶里,情在茶里,对生活的热爱也在茶里;它也是大唐茶文化的缩影——从采茶到制茶,从品茶到斗茶,每一步都透着细致和讲究。
后来,有人把顾渚山的茶宴写进了书里,说“大唐茶事之盛,莫过于顾渚春宴”。直到现在,咱们喝着春茶,想起当年那盏紫笋茶,仿佛还能看见中晚唐的春风里,一群文人围着茶炉,笑着联句,把日子过成了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