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第四章夜与刃(第2/2页)
女摊主眼皮都没抬,啐了口带着瓜子壳的唾沫,正落在男人锃亮的皮鞋尖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“看你妈个鬼!要就要,不要滚!”她的声音有点哑,像含着沙。八字胡男人反倒笑了,露出两排黄牙,挠挠头捡起光碟,嘴里嘟囔着“脾气真臭,跟发霉的橘子似的”,摇摇晃晃地钻进了对面卖炒粉的油烟里,身影被呛人的蒜香裹住,渐渐看不清了。
湖南商人的摊位像口藏着锋芒的匣子,各式刀具在暮色里泛着冷意:五寸水果刀的尖刃能映出人影,连眉毛梢的痣都看得清;两寸折叠刀收着半寸寒光,刃口像冻住的冰碴;一尺西瓜刀的刃口泛着霜白,沾着点没擦净的水渍,在灯光下闪;带锯齿的猎刀更是像刚舔过血,齿缝里卡着点锈,看着就让人发怵。这些家伙白天都蜷在木箱里,垫着旧棉絮防磕碰,此刻却齐刷刷压在衣帽鞋袜上,灯泡的光晕打在刃面,青白冷光顺着布纹的褶皱淌下来,在地上洇出细碎的光斑,像撒了把碎玻璃。
“多少?”雄森熊虎山庄出来的汉子像座铁塔杵在摊前,肩宽背厚的身板把路灯的影子压得矮矮的,几乎贴在地上。他捏着那把宽刀转得飞旋,铁环碰撞声“叮叮当当”响,眼皮一抬,嗓门震得灯泡都晃了晃,光在刃面上跳。
“二十五。”赵志红指尖摩挲着另一把刀的纹路,那是刀柄上磨出的包浆,滑溜溜的。刀刃在他掌心投下细瘦的影子,声音慢悠悠的,像在掂量刀刃的重量,又像在数着日子。
“十五。”汉子的还价像刀劈在木头上,干脆得不带余响。转刀的手停了停,指节把刀柄捏出闷响,木头缝里的灰都震下来了。
“二十三。”赵志红喉结动了动,这价码刚够把进货时的路费刨出来,多一分都没有。
“十八。”汉子重新转起刀,铁环声搅得空气发紧,像根绷紧的弦。
“二十一。”赵志红的指甲掐进掌心,有点疼,摊布下的脚趾蜷了蜷,抵住地面的石子。
“二十。”汉子突然撒手,宽刀“哐当”砸在摊面上,震得旁边的袜子滑下来半只,露出里头灰扑扑的袜底。
“成交!”赵志红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,带着点松快。他飞快地用旧报纸裹住刀,纸角蹭过刃面,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指尖触到汉子递来的纸币时,他心里已经算出三斤七两半大米的分量——够下周给女儿带去幼儿园了,还能剩两毛买块水果糖。
临桂这地方,压根找不着卖这种刀的正经去处。说它是管制刀具吧,拿尺子量过,比规定短半寸,刃口也没那么尖,好像又够不上那标准;可要说不是,那刀刃亮得晃眼,锋利得能一刀切透三层厚纸,连纸纤维的纹路都能齐齐断开。更让人犯怵的是,公安局偶尔来突查时,从来没个准谱的执行章程——收不收全看当场干警的脸色,今天这个说“暂存”,明天那个直接往车上扔,没个定数。偏就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物件,反倒更金贵些,一把刀往往能挣个十块八块,对小商户来说,这笔钱够买三天的菜,算得上是笔能撑住日子的进项。
夜市的灯渐渐暗了,有摊主开始拧灭灯泡,“啪”的一声,一片小黑暗漫过来。喧嚣散去大半,只剩零星几个顾客在挑拣剩下的零碎。张志红和其他商户一样忙着收摊。他先把那些刀子仔细码进帆布袋子,刀柄朝一个方向,刀刃错开,免得互相磕出豁口,扎紧了口,绳结打了两个死扣,塞进摊子后头那辆小三轮的车斗底下,用块破油布盖着,压上半截砖头。接着把鞋帽衣袜一件件归拢好,袜子成双地卷起来,帽子塞进鞋筒里,全塞进鼓鼓囊囊的蛇皮袋——这些是明天早市要卖的,不用卸车,往车斗里一扔就行。最后,他又蹲下身,把帆布袋子从车底拖出来,稳稳地放在蛇皮袋上头。这袋子得在收摊后卸下来,藏进租住的杂院墙角,等后半夜没人时再偷偷拿出来卖,所以必须搁在最上面,方便随时拎走,不耽误事。
“拿走。”冷不丁的,三五个穿着崭新警察制服的人影出现在摊子前,藏蓝色的料子看着挺括,连袖口的扣子都闪着光,显然是新换的衣裳。他们像是早就盯上了似的,目光直直射向帆布袋子,二话不说就弯下腰,精准地拎起地上的帆布袋子,嘴里只吐出两个字:“没收。”
赵志红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扑过去,一把攥住袋子的带子,指节勒得发白。两边没什么章法地较上了劲,帆布袋子在中间被扯得变了形,里头的刀子硌得袋子鼓鼓囊囊,像揣着几块硬邦邦的石头。
旁边的祁东老头急得跌坐在地上,屁股蹭过沥青路面,沾了层灰,枯瘦的手死死拽着袋子角不肯放,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凸起,像老树枝;娄底来的那对姑嫂也扑了上来,一人抱着一个警察的腰,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制服里,拼命往回拖,嘴里喊着“那是我们的饭钱啊”,声音带着哭腔。眼看那袋子就要被商户们夺回来了,帆布带子被扯得“咯吱”响,其中一个穿制服的突然扬手,手里的电棍带着“滋滋”的电流声,像条吐着信子的蛇,劈头盖脸就朝人群抡了下来。
“啊!”有人疼得闷哼一声,像被什么东西蛰了。
周围的商户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镇住了,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,没人再敢动。眼睁睁看着那伙人拎着袋子,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,皮鞋底碾过地上的落叶,发出“咔嚓”声。电棍划过空气的嗡鸣还没散尽,像只蚊子在耳边绕,不知是谁低低说了一句:“这一晚,又白打工了……”声音很轻,却像块石头落进水里,在人群里漾开一圈沉默。那声音里裹着的,全是说不出的委屈和无力,像被夜露打湿的棉絮,沉得让人喘不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