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第十七章桃瓣裹赃(第2/2页)
“伤风败俗!”评书中突然冒出个老者的声音,沉得像块石头,“你们一帮大男人,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?”“乘男公差愣神的功夫,那酒店妇人哭喊着转身,猛地挣开差人的手,从修理铺门前抄起把扫把,又冲进去跟公差混战!可没两下就被仰面推倒在地,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衫瞬间衣不蔽体……”
风又吹过来,卷着巷口的阳光,女人抬手揪了揪肩上挂着的碎布片,指尖冰凉,那点鹅黄色在照不见阳光的地方像一团快要熄灭的火苗,弱得随时会被风吹灭。
巷尾的狼藉还浸在甜腥里,巷外的桃花坡却藏着另一番“热闹”。
这里是桃花的聚集地方,红桃的浓烈,碧桃的斑斓,绿花桃透着沉厚的质感,菊花桃的瓣儿细长得像揉碎的锦缎,白碧桃如落雪洁净,寿星桃小巧得能拢在掌心,紫叶桃身姿高挑衬着青枝,人面桃含着几分妖娆的柔媚,花桃蕴着醇厚的春味,满天红则漾着漫枝的浪漫。
只是这满园桃树,原是托着晚春的余韵,藏在山的背后。阳光总要等到正午,才肯漫过山头轻落在花枝上。时光在这里也似小心翼翼,厚厚的草坪铺展着软绒绒的绿,石凳洁净如新,枝头上的小鸟儿都不敢惊扰这份静,它们不敢高声啼叫,只偶尔发出几声轻微的呢喃,像私语般揉进风里。
两个环卫工人离这片草地尚远,正坐在桃树坡下的一级台阶上。这片地方静得连人都不忍随意踏入,更无人敢轻易惊扰,既没人愿贸然进来,自然也少了许多杂事,他们的工作便也清闲许多。
此刻,两人正就着这份安逸歇脚,躲在绿荫后头。手里攥着的扫帚,是他们赖以为生的“畚斗”,也像在随时候着有人招呼。
风里还缠着桃花的甜香,忽然,一阵细碎的“嗡鸣”从巷口钻进来,不是市场里的叫卖声,是电摩特有的马达轻响。十来辆同款的电车,顺着铺了层薄雪似的碎桃瓣小径陆续碾过来,橡胶车轮压过软塌塌的花瓣时,发出“咯吱、咯吱”的轻响,像牙齿啃着软糖,倒惊得枝桠上两只灰扑扑的麻雀扑棱着翅膀,往远处的树冠里钻。
车顶的红色警灯先还没精打采地闪了两下,光团在晨雾里晃了晃,竟像人困极了眨了下眼;接着便一盏盏次第暗下去,最后只剩灯罩上凝着点余温,刚飘来的一片桃花瓣落在上面,被烘得软塌塌的,连纹路都看得清。
每辆电车的座位上、脚踏板上,都摞着三五个半旧的白色泡沫箱。小些的箱子被女人紧紧圈在怀里,胳膊肘抵着箱壁,仿佛怕里面的东西飞了似的;大些的则被男人用脚踩着,鞋底碾着箱角,怕滑还往黑色脚垫上蹭了蹭,箱底印着的“新鲜水果”四个字被蹭掉了“新鲜”,只剩“水果”两个字的半边,塑料箱壁蹭着脚垫,偶尔发出“沙沙”的细碎声响,男人便下意识把脚往回收半寸,膝盖微屈稳住箱子,眼风还飞快扫了圈周围的桃树。
待最后一辆电车“吱呀”一声刹住,原本静得只剩鸟叫的坡下,瞬间像被撒了把豆子似的活泛起来。石凳上眨眼就挤满了人:先到的两个男人往中间挤了挤,腾出窄窄一道缝让同伴坐下,衣料摩擦着发出窸窣声;晚来的索性扯下身上的制服,连别在领口的劣质警察胸章一起垫在屁股底下,他半倚着桃树杆,架着二郎腿晃得草叶打颤,鞋尖沾着的泥点甩在树干上,晕开一小片黑印。
软绒绒的草地上更热闹,有人蜷着腿靠在老桃树的树根旁,指尖捏着片粉白的桃花瓣转圈圈,瓣儿碎了就沾在指腹上,像抹了层淡粉的胭脂;有人干脆仰面躺着,手枕在脑后晒着太阳,裤脚卷到膝盖,脚踝上沾着黑褐色的泥渍,还挂着根黄澄澄的草屑,阳光晒得他眯起眼,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;还有个年轻些的,站在草里伸手去够低枝的桃花,指尖刚碰到花瓣,旁边人就伸手拍了他手背,笑声糙得像砂纸磨过:“别摘!小心犯桃花!”
粗略数来,这坡下倒聚了四五十号人,闹哄哄的声气裹着泡沫箱里飘出的果香,有榴莲的甜腻,也有青枣的清冽,混着桃花的甜,往桃枝缝里钻。连方才在不远处歇息的环卫工人,握着扫帚的手都顿了顿,眼皮掀了掀望过来,又赶紧低下头去。
“看这黑李!这个头也太大了吧!”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率先从车上拎下泡沫箱,手一歪,箱子里的黑李就“咕噜噜”滚了满地,果子紫黑发亮,表皮沾着的水珠晃了晃,竟能映出他满是胡茬的脸,是上等的特级果。他漫不经心的蹲下去用手掌拢住果子。旁边个瘦高个凑过来,捡起一个在衣角擦了擦就往嘴里塞,没嚼两下就“呸”地把核吐在草里:“天天吃也没什么味!”
“腻味也得拿着!”穿蓝布衫的男人不耐烦地嘟囔着,嗓子里像卡了沙,他抬腿对着脚边的青枣箱狠狠一踢,箱子“哐当”滑出去半米远,青枣在里面撞得“咚咚”响,
“我家那崽子就爱吃这个,刚才那哈婆把箱子摆在货架最里面,以为我没看见?”描艳丽口红的女人把怀里的泡沫箱往上托了托。那箱子没盖盖子,四个圆滚滚的榴莲挤得满满当当,壳上的尖刺泛着深褐的油光,甜腻的香气裹着热气从缝里钻出来,她怕前面的人看见,慌忙脱了外套裹在箱子外,衣袖上的劣质警察袖章“啪嗒”滑下来,软塌塌地贴在布料上,“警察”两个字被揉得只剩“警”字的上半部分,下半截塞进了泡沫箱的缝隙里,还被榴莲的尖刺勾住了点线头。“三两下我就拿出来了……”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,眼睛还瞟着坡上的小径,生怕有外人过来。
“就是!我家闺女要吃车厘子,我也顺手拿了。”一个涂着红指甲的女人接话,她的指甲盖涂得通红,上面镶着的塑料罂粟花苞沾着亮片,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眼晕,那红色艳得像刚滴上去的血,“也是摆在里面货架上的,装了满满一盒子,买来要很多钱啵。”
“都闭嘴!”壮实男人猛地站起来,烟蒂在指尖捏得变了形,烟灰簌簌落在草叶上,那草叶上还沾着刚才滚落的黑李汁,紫得像块小疤。他扫过人群,眼尾的霜气扫到谁,谁就往怀里拢了拢泡沫箱,连哼曲子的人都闭了嘴。他蹲下去,把烟蒂狠狠摁在碎桃瓣上,粉白的花瓣被烫出个黑印:“上午的事,烂在肚子里。”最后几个字咬得重,鞋底碾了碾那片桃瓣,像是要把什么痕迹碾进泥里。
“等会儿开会,谁也不许提上午去了桂康市场——执法的事,”他顿了顿,拇指摁了摁烟蒂,火星溅在碎桃瓣上,瞬间灭了,“听见没?”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,像石块砸在地上,连风卷桃花的声音都弱了些。
人群瞬间静得能听见草叶的呼吸,方才闹哄哄的声气全咽了回去,只有风还执着地卷着粉白的桃花瓣,有的落在泡沫箱上,沾着箱壁的水汽就不肯走;有的飘到男人的藏青制服上,刚沾到袖口的褶皱,就被他抬手掸开,动作里满是不耐烦。攥着车厘子的女人,指甲盖儿上的罂粟花亮片晃了晃,她悄悄把装果子的盒子往身后藏了藏,连呼吸都放轻了,生怕出气声大了引来人的注意。
小径对面的二层小楼,青砖灰瓦上爬着点绿苔,墙中央的钛金匾亮得晃眼,“为人民服务”五个字刻得方方正正,阳光斜打在上面,金芒顺着“民”字的撇画往下淌,把匾边的一点灰照得清清楚楚。一片桃花瓣飘过来,粘在“民”字的撇画上,粉白沾着金光,像给冷硬的字添了点软。风再吹时,花瓣没飘走,顺着金芒滑下来,落在墙根的泥里,沾了点刚才电车碾过的桃瓣碎渣,慢慢蔫了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