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现在,你懂了吗?”
他的声音,不再冰冷。
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,温和的,仿佛在教导蒙昧孩童的耐心。
“我,和那把椅子,有什么不同。”
王婉儿的身体,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她看着萧羽,那双空洞的眸子里,第一次,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情绪。
不是恐惧。
不是仇恨。
而是一种……茫然。
一种凡人仰望星空,试图理解宇宙时,最本源的茫然。
她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“懂”与“不懂”,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,已经失去了意义。
萧羽似乎对她这种反应很满意。
他站起身,从龙椅上走了下来。
他没有再看她一眼,而是径直走出了太极殿。
他站在殿前的广场上,抬起头,看着那片属于他的,漆黑的天空。
他的意志,如同无形的涟漪,扩散至整个长安。
“我的子民们。”
一个声音,同时在城内数百万新生的堕落者灵魂中响起。
“你们的新生,需要一场洗礼。”
“拆掉这座城。”
“抹去每一块砖石上,属于过去的痕迹。”
“用你们的双手,为我的新纪元,献上第一份祭品。”
命令下达。
整个长安城,那数百万沉默的黑色雕像,同时动了。
他们抬起头,猩红的眸子,看向身边那些熟悉的建筑。
曾经的家,曾经的酒楼,曾经的寺庙。
然后,他们伸出了手。
一个刚刚被转化的书生,走到一座藏书阁前,他曾经最爱的地方。
他伸出晶体化的手,毫不犹豫地,推倒了那满是典籍的书架。
一个妇人,走回自己那已经破损的家。
她拿起一块石头,开始一下,一下地,砸碎自己亲手布置的窗棂。
无数的堕落者,开始用最原始的方式,拆解这座承载了他们一生记忆的城市。
没有喧哗,没有指挥。
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,整齐划一的“咔嚓”声,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响起。
这是一场盛大的,自我毁灭的仪式。
萧羽静静地看着。
他要的,不仅仅是征服。
他要的是彻底的颠覆。
他要让这个世界,从物理到精神,都彻底格式化,重建成他想要的模样。
王婉儿不知何时,也从大殿里走了出来。
她站在萧羽的身后,看着那匪夷所思的一幕。
看着那些人,亲手摧毁自己的过去。
她的心,那块早已冰冷的石头,似乎裂开了一道缝。
但流出的,不是血。
而是一种比虚无,更加虚无的东西。
“为什么?”
她终于,问出了一个问题。
“你已经赢了。”
“为什么,还要这么做?”
萧羽没有回头。
“赢?”
“我不是为了赢。”
他缓缓说道。
“我是为了……创造。”
“创造一个完美的,纯粹的,没有任何杂质的世界。”
“这些过去的痕"迹,就像衣服上的污点,必须被洗掉。”
“只有一张白纸,才能画出最美的画。”
王婉儿笑了。
那笑容,依旧僵硬,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。
“白纸?”
“你把所有颜色都抹掉,剩下的,不是白,是空。”
“你不是在创造,你是在毁灭一切。”
“你只是一个,害怕被世界遗忘,所以就想先一步毁灭世界的……可怜虫。”
“可怜虫?”
萧羽终于转过身。
他猩红的眸子里,第一次,没有了任何情绪。
没有愤怒,没有不悦,没有玩味。
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,神性的冷漠。
他一步步,走到王婉儿面前。
他伸出手,轻轻抬起她的下巴,强迫她与自己对视。
“你说我可怜?”
他凑近她的耳边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轻声低语。
“很快,你就会知道,什么才是真正的可怜。”
“你不是想看吗?”
“你不是想看我如何君临天下,又如何轰然坠落吗?”
“你的眼睛,太浑浊了。”
“你的灵魂,太脆弱了。”
“你根本……看不清我的伟大。”
王婉儿的瞳孔,猛地一缩。
她从他那平静到极致的声音里,听到了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疯狂。
“你……想做什么?”
萧羽笑了。
那笑容,不再有任何伪装,纯粹得如同恶魔的私语。
“我要给你,换一双眼睛。”
“一双,能真正看懂我的眼睛。”
“我要重塑你的灵魂,让你成为我最完美的造物,我永恒的知己。”
“从今往后,你将与我一同,见证这个旧世界的死亡,和新纪元的诞生。”
“你将不再是你。”
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,那覆盖着暗金色晶体的手掌,带着重塑一切的力量,按向王婉儿的额头。
“你,将是我的一部分。”
皇宫地底。
一条深邃悠长的甬道,仿佛巨兽的食管,通往未知的黑暗深处。
火把在石壁上燃烧,光焰跳动,将两道身影拉得忽长忽短。
走在前面的是大唐皇帝李渊,他身着常服,龙行虎步,每一步都踏在甬道的中轴线上,沉稳而有力。
跟在他身后的,是太子萧羽,如今应唤作李祁。
他同样一身简装,面容沉静,呼吸与脚步声几乎融为一体,仿佛一道影子。
“祁儿,你不好奇朕要带你来哪儿吗?”李渊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,带着一丝笑意。
“父皇要去的地方,便是儿臣该去的地方。”萧羽的回答平静无波。
李渊闻言,脚下一顿,转过身,火光映照着他带着欣慰与复杂的脸。
“你这性子,真是……让人放心,又让人心疼。”
他没有多说,转身继续向前。
甬道的尽头,是一片开阔的地下空间,大得惊人。
空气里弥漫着古老石料与金属混合的独特气味。
三座巨大无比的石门,并排矗立在他们面前,如同三尊沉默的巨人。
每一座门都高达十丈,宽五丈,门上雕刻着繁复的龙纹与云纹,古朴而威严,充满了岁月的压迫感。
“这里,才是我大唐真正的根基。”
李渊的声音里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。
他指着最左边那座石门。
“此门之后,是太宗皇帝穷尽半生,从各大世家豪族‘借’来的金银财宝,足以让大唐十年不征税赋,国库依旧充盈。”
他又指向中间的石门。
“此门之后,是高祖皇帝百战余生,收缴和打造的百万神兵利器,弓弩铠甲,堆积如山。一旦开启,三日之内,便可再武装起一支席卷天下的雄师。”
最后,他的手指向最右边的石门。
“而这最后一座门,里面没有金银,没有兵甲。只有书,无穷无尽的书。从前朝历代收缴而来的孤本典籍,武功秘法,奇闻异志,包罗万象。它是一个文明的备份。”
李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眼神悠远。
“朕登基以来,夜不能寐。外有突厥虎视眈眈,内有世家阳奉阴违。朕总以为,有朝一日,朕会被迫打开这三座门,用先祖的底蕴,去换一个苟延残喘的国祚。”
他的目光,缓缓落在萧羽身上,那份沉重瞬间被一种滚烫的骄傲所取代。
“但朕没想到,朕等来了你。”
“我的祁儿,你从北境归来,如潜龙出渊。两年,仅仅两年!”
“你横扫草原,令突厥王庭俯首称臣;你南下平叛,让江南世家风声鹤唳。你一人之功,胜过这府库中百万雄兵!”
“因为你,这三座大门,可以继续沉睡下去。这是你的功劳,天大的功劳!”
李渊从怀中取出三枚造型各异的古朴令牌,一枚玄铁龙符,一枚白玉虎符,一枚青铜书符。
他将这三枚令牌,郑重地放在萧羽的手中。
“从今天起,它们是你的了。”
“这三大宝库的处置权,朕,全权交给你。何时开启,如何使用,皆由你一人决断。”
萧羽握着手中微凉的令牌,感受着那上面承载的厚重分量,他抬起头,看着李渊。
李渊的眼中,满是父亲对儿子的信任与期许。
“父皇……”
“拿着。”李渊拍了拍他的肩膀,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,却又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“朕老了,也累了。”
“有你这样的麒麟儿,朕也想偷个懒,把这副沉甸甸的担子,早点交到你的肩上。”
这番话语,温暖而真挚,让萧羽的心头,流过一丝暖意。
他收起令牌,郑重地点了点头:“儿臣,绝不负父皇所托。”
“朕信你。”
李渊笑了笑,却没有就此停步。
他领着萧羽,绕过这三座巨大的石门,走向了更深处的阴影之中。
在那里,还有第四座门户。
这扇门与前三者截然不同。
它通体漆黑,不知是何种金属铸就,门上没有任何雕饰,只有一片冰冷光滑的镜面,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。
它就那样静静地立在那里,散发着一股比死亡更加纯粹的寒意。
李渊站定在门前,神情变得无比严肃。
他没有去寻找钥匙或机关,只是伸出右手,将掌心缓缓按在了那片漆黑的门板之上。
没有声音。
没有震动。
那扇仿佛亘古不变的黑色大门,就这样无声无息地,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。
一股冰冷的,带着血腥与铁锈味道的气流,从中涌出。
“跟朕来。”
李渊率先走了进去。
萧羽紧随其后。
门后的世界,让萧羽的眼眸也微微一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