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时辰后,大火渐熄。
一线天峡谷内,已然看不出半分原来的模样。
谷底的地面被烧成了一片焦黑的琉璃状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、混杂着金属与蛋白质烧焦的恶臭。
数十具焦黑的人形物体,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凝固在地上,早已分不清谁是谁。
他们身上的铠甲与血肉、骨骼,已经彻底熔化、粘连,成了一堆堆不可名状的、散发着余温的丑陋雕塑。
一名奉命前去探查的军官,只看了一眼,便再也忍不住,扶着岩壁剧烈地呕吐起来。
萧烈骑在马上,沉默地看着这一切。
他的脸,比谷底的焦土还要阴沉。
那股初见的惊骇,此刻已经尽数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暴怒。
他像一头被不知名野兽在脸上狠狠抓了一爪的雄狮,感到的不是恐惧,而是被冒犯的、必欲将对方撕成碎片的无边杀意。
“林河……”
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,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毒的冰碴。
他终于明白,自己要面对的,根本不是什么囚犯组成的乌合之众。
那是一个躲在暗处,用他无法理解的手段,嘲弄着整个北境军威的魔鬼。
“传我军令。”
萧烈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入了身后每一名将领的耳中,“全军在此安营扎寨,原地休整。”
“分出一千人,给我把这条峡谷填平!我要让大军,踩着这条火焰之路,踏进青石城!”
“另外,传信给都护府。告诉他们,我军遭遇妖人巫术,损失惨重。我需要更多的攻城器械,需要最好的随军方士,我需要一切能够克制妖火的东西!”
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刀,那柄斩下过无数头颅的凶刃,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。
“告诉他们,我萧烈,要在这里,筑一座比九幽狱外那座更大的京观!”
……
九幽狱,神殿之内。
一只漆黑的信鸦穿过高窗,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林河伸出的手臂上。
他解下信鸦脚上绑着的细小竹管,展开里面的字条,平静地扫了一眼。
上面只有寥寥数语,是狼一用暗语写下的战报。
“火烧一线天,敌军先锋尽没,大军受阻。”
林河的脸上,没有丝毫的喜悦或意外,仿佛只是在看一份早已预知结果的文书。
他走到巨大的沙盘前,将代表着萧烈大军的黑色旗帜,从一线天峡谷的入口处,向后挪动了三寸。
这个动作,精准地对应了萧烈下令后撤三里的军令。
“神尊。”
陆谦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,躬身禀报道,“石固大人那边,第二批‘天火桶’已经完工,共计五百具。他问,是否要即刻送往前线?”
“不必了。”
林河淡淡地开口,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之上,“焰火,放一次就够了。再放,就不叫惊喜,叫愚蠢了。”
他伸出手指,轻轻敲了敲沙盘上青石城的位置。
“萧烈是个屠夫,不是傻子。吃了一次亏,他会变得比狐狸还狡猾。接下来,他会用最笨、也最稳妥的办法,用人命,一点一点地把通往九幽狱的道路,给我铺平。”
陆谦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:“那我们……”
“让他铺。”
林河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而诡异的弧度,那笑容看得陆谦心中无端一寒。
“战争,从来不只在战场上。萧烈以为他最大的敌人是我,是九幽狱这数万亡命徒。”
林河缓缓抬起头,目光仿佛穿透了神殿的穹顶,望向了青石城的方向。
“他错了。”
“他真正的敌人,是时间,是饥饿,是那座已经被恐惧彻底浸透的……人心炼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