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声闷哼从喉咙里溢出。好沉!糖稀带着巨大的黏性和重量,拉扯起来极其费力。她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,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汇聚成滴,顺着鬓角滑落。呼吸因为用力而变得粗重,在白蒙蒙的寒气中格外清晰。
拉长,对折,再拉长,再对折...这个过程枯燥而漫长,纯粹是体力的较量。糖稀在她手中不断延伸、折叠,质地渐渐从粘稠变得充满韧性,颜色也由琥珀色慢慢变浅,如同金色的绸缎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复舞动。有那么一瞬间,糖温下降太快,差点断裂,她心里一慌,手上却更加用力,险险地挽救了回来。
汗水流进眼睛,刺得生疼。她也顾不上擦,全凭一股不服输的劲头硬撑着。爷爷笔记里那句话在她脑海里回荡:“拉糖如拉筋,一口气不能泄。“
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,糖体终于变得越来越白,体积也膨胀了近一倍,呈现出洁白的丝绢光泽,在灯光下微微发亮。她不敢停歇,迅速将拉好的糖条转移到抹了少许豆油的青石板上,用刀背对准位置,熟练地敲断成均匀的小块。
“咔哒、咔哒、咔哒...“
清脆的响声,像是成功的号角。
最后,她把一小盘洁白酥脆、泛着诱人光泽的拉糖端到镜头前。汗水把额前的碎发黏在皮肤上,围裙沾着糖渍和炉灰,脸颊因为长时间靠近灶火而泛着红晕,眼神却异常明亮。她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白色硬纸板,上面是用马克笔写下的一行大字:
“全网挑战!看我如何盘活这间百年老糖坊!——第一天,拉糖。“
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。
她坐在地上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反复看了几遍成片。画面粗糙,光线昏暗,甚至偶尔会因为她的动作而晃动,她的形象更是与“美观“二字相去甚远。但不知怎的,那反复拉拽的专注,那沉重的呼吸,那汗水,那成功后瞬间明亮的眼神,组合在一起,竟比过去那些精心打光、后期剪辑的视频,更富有生命力,更戳人心窝子。
她配上一段文字,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敲打:
“赵氏糖坊第四代,赵北北,回来继承家业了。爷爷说‘甜,能传家‘。过去那个只分享城市精致美食的‘北北‘留在了过去。今天,请看看我老家最实在的甜。这把糖刀,这口铜锅,就是我的重新开始。“
指尖在“发布“按钮上悬停片刻,然后重重按下。
那个小小的旋转图标停下后,世界仿佛也跟着安静了。只剩下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,以及插座旁手机屏幕上,那微弱的光芒。
她守着它,像守着黑暗中唯一的光源。十分钟,半小时,一小时...播放量从个位数缓慢爬到三位数,然后几乎停滞。点赞寥寥无几,评论区空空荡荡,像一片无人踏足的雪原。
期待如同灶膛里的余烬,一点点冷下去。
她起身,切下一小块今天成功的拉糖。糖块入口,先是硬脆,随着口腔温度慢慢融化,变成绵密的口感,花生焙炒后的焦香与麦芽糖醇厚的甜味完美融合,在舌尖层层铺开。
是爷爷的味道。也是她童年记忆里,最踏实、最幸福的甜味。
数据是零,但嘴里的甜是真的。手艺是真的,脚下的根也是真的。
她拔掉充电器,屏幕暗下去。糖坊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那盏昏黄的孤灯,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,投在斑驳的土墙上。
关掉灯,糖坊彻底陷入黑暗与寂静。她在炕上躺下,拉紧棉被,听着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。
“急什么,赵北北。“她在黑暗中轻声自语,仿佛是说给这间老糖坊听,也说给自己听,“种子刚埋下去,你得等它发芽。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