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边说着,一边侧身,从怀里贴身的口袋中掏出一个捆扎得结实,带着体温的蓝布包。
“啪”一声闷响,沉甸甸的布包拍在旁边那张油腻发亮,布满刮痕的矮方桌上。
布包的结被解开,摊平,露出里面一沓沓用牛皮筋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钞票。
新旧票子混杂,但每一张都压得板正,透着令人窒息的分量感。
沈玉玲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堆小山似的钞票上,呼吸猛地一滞。
几天前,家里灶台还冷得像冰,米缸底刮得簌簌作响,连舀水的葫芦瓢都裂了口……
这才几天?
这出海连头带尾不过三两天,自家男人竟然就挣回了一万多?!
她一个月起早贪黑,手指磨出厚茧,血泡破了又结痂,在冰冷刺骨的海风中给网厂补网挣的,满打满算不过百十来块的毛毛钱……
一股汹涌的酸涩骤然冲上鼻梁直抵眼眶。
她猛地低下头,鬓角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瞬间发红的眼眶。
周海洋敏锐地捕捉到,妻子瞬间情绪失控的那一哆嗦,以及她急速低头掩饰的动作,不由得心里一甜。
嘴角咧开一道带着汗水的笑纹,献宝似的凑近了些,声音里藏着点被认可后的雀跃和得意:
“啧,这才哪儿到哪儿?毛毛雨啦!老婆,你得信我,咱们家真正能挂大红灯笼,敞开吃大米白面的好日子,这才刚开了个头!海龙王的后花园还等着咱去遛弯呢!”
他粗糙的大手笨拙地想去拍拍沈玉玲的背。
沈玉玲抬起头,努力将那股热气压下去,嗔怪地剜了他一眼,用眼神堵回他那快碰到自己后背的手:
“德性!尾巴都翘到桅杆顶上了!那我和青青可就跟享福了,等着过地主婆子的日子。”
她顿了顿,想起一早的事,语气软和了些。
“哦对了,二姐早上天擦亮那会儿来家一趟。”
“二姐?!”周海洋眼睛瞬间亮起,像突然点亮的渔灯,立刻探着脖子四下张望,“人呢?啥时候来的?咋不叫醒我?”
“早走得没影了!”沈玉玲语气带着心疼,还有几分对那人倔强的无奈:“说是隔壁柳家湾那边有户人家迎亲办大席面,人请了二姐夫去吹唢呐拉弦子,二姐也得去厨房帮衬。”
“她走夜路来的,深一脚浅一脚摸黑走了几里地!”
她下巴微抬,指了指灶台角落一个盖着白布的小竹篓。
“就为给咱捎点东西,放下竹篓子,连门槛都没迈进,一口水都没顾上喝。”
“焦躁慌着说那边马上要开席了,抹了把汗就又一路小跑着回去了。”
周海洋心头猛地像被鱼刺狠狠扎了一下,又酸又疼。
柳家湾,离这海湾村少说也有五六里坑坑洼洼的土路。
二姐怕不是鸡叫头遍就摸黑赶路,全靠记忆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来的。
就为了把喜宴上偷偷省下来的那点子荤腥油水,鱼头鱼尾,趁天未亮赶着送到这不成器的弟弟家,给他们娘仨“打打牙祭”。
以前他混蛋的时候,觉得姐姐送东西那是天经地义,不吃白不吃。
如今再想,肠子都悔青了,恨不得当场甩自己两耳刮子。
那些大热天放不住,捂一捂就馊的菜,里头浸着姐姐摸黑淌过的露水,汗水,还有那份沉甸甸绝不掺假的心意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