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祁钰脸上的微笑慢慢僵住了,目光越来越冷。
“这一碗得要多少银子,太上皇平时就吃这个么?这是哪个奴才想出来谄媚的花样?”
金英弄巧成拙,吓了一跳,伏在地上瑟瑟发抖。
“皇上息怒,老奴哪有胆子生造,这都是御膳房的寻常菜。”
“寻常菜?!朕问你,这一碗要多少银子?”
“老奴,老奴曾听御膳房的掌勺说过,哪怕是在盛产鲤鱼的江南,这么一碗没有五百两银子也不成。”
“五百两银子!”朱祁钰目光一凛,又慢慢黯了下去,“朕知道这不能怪你,可你要知道,一户人家一年吃喝用度也不过几两银子,六省受灾还有多少灾民,这一碗汤可以换成多少灾民救命的口粮?撤下去!今后不许再做这类菜了。”
朱祁钰摆了摆手,又道:“白天有一位大臣建议朕查仓,他说,京城和通州两个粮仓,京仓为天子之内仓,通仓为天子之外仓,这两个仓的存粮关系到我大明的命脉,朕说,你一个兵部尚书,屁股还没坐热,怎么就把手伸到户部管起京仓的闲事了?你就不怕京通两仓里的那些大小老鼠们要了你的命?”
“德遵啊,你猜他是怎么说的?”朱祁钰瞟一眼陈循。
陈循高声道:“以臣之见,此人敢提这个建议,精白之心可对苍天!”
“好一个精白之心!他告诉朕,不能让前方将士们饿着肚子和瓦剌拼命,他既然做了大明的官,就不怕死,这个人想必你们也听说过,他为了做官,竟然专门为自己打了一口棺材,朕早上刚刚听说,这半个月来,这个人竟然没回过一次家!”朱祁钰转过头,“金英,去给朕传于谦来。”
“奴才遵旨!”
柳浩然望了苗衷一眼,苗衷却立刻移开了目光,仿佛不认识他似的。再拿眼去看高谷,高谷却仍是一脸木然,眼观鼻、鼻观心活像个泥菩萨,柳浩然一怔,看来五个内阁里头,两个已经站到皇上那边了、还有一个是个木鱼,没想到就连一向立场坚定的苗阁老,也被皇上三言两语说的立场不稳了,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再不说话不行了。
“君父,于谦虽然与我师出同门,可这个于谦是个奸臣!”柳浩然再也忍无可忍,“砰”地跪下奏道,“他这是兴风作浪,君父不知道这些人的用心,这些人往往自诩清廉自守,实则卖直邀宠、沽名钓誉,全天下都知道是他于谦要查仓,君父一旦下旨、名声归他,可若查仓查出了什么乱子、恶名却是要君父来背的!”
内阁一时剑拔弩张,陈循针锋相对:“柳浩然!照你的意思,这仓查不得?”
谁也没想到,柳浩然竟将目光投上须弥座,盯着朱祁钰的双眼。
“这仓非但不能查,还得一把火烧了!”
“你说什么?”朱祁钰目中凶光一闪,“你再给朕说一遍!”
纵使苗阁老也惊得一愣,大喝道:“柳浩然,还不谢罪?!”
“君父!”柳浩然双手据地,沉着声音说道:“也先的大军刚刚击败我大明几十万精锐,随时可能再次南下,通州仓里尚有粮食六百万石!是,这些粮食的确可以救灾民、可以重振军心、可以保卫京师,可若是这些粮食落入也先之手,也先就会如虎添翼,他就能依靠这些粮食收买降兵降将、南下中原扫荡天下,那这些粮食就成了诛灭我大明的凶器!”
“各位大人,观土木之战,瓦剌大军兵强马壮,京师在其面前尚未必能保全,通州的城墙高不足一丈五,谁敢担保通州可守?”
柳浩然的话如同一记记闷锤,打在朱祁钰的心门上,打得他眉头紧锁。
几位阁员相互碰了一下目光,纷纷低头。
柳浩然眯了眯眼,嘴角却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。
“若是没人反对,臣请圣上下旨烧仓!”
一片死寂,许久,朱祁钰才抬起头来,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,透着鱼肚白的天光已经打在奉天殿前那一排屏门之上,穿过那一扇扇巨大的窗格纸,涂在内殿满地的金砖之上,朱祁钰慢慢缓过劲来,他想起来了,大殿外面还有那么一个人。
“金英,天亮了,打开殿门!”
殿门轰然洞开,清冽的阳光猛然涌入。
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正殿门前,洪声禀道:“臣于谦奉召见驾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