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刚走过去,俯身仔细查看。在门框离地约一米二的高度,有一道浅浅的、略带弧度的划痕,与柴刀的刀刃弧度吻合。
“这应该是汪正国进门时,手中柴刀不小心刮到的。”赵刚对围过来的学生们说,“当时勘查重点在血迹和脚印上,这个细节被忽略了。你们很仔细。”
另一组学生在里屋墙角发现了一个小小的、模糊的鞋印。
“这像是孩子的脚印。”一个女生蹲在地上,声音有些发颤,“说明孩子当时还有意识,可能试图逃跑或躲藏……”
现场顿时安静下来。学生们看着那个小小的脚印,仿佛看到了那个夜晚发生的惨剧,表情都凝重起来。
中午,学生们在村委会办公室简单用餐后,开始整理上午的勘查结果。陈默要求每组都要形成书面报告,包括发现的细节、推理过程和结论。
下午三点,模拟勘查结束。学生们回到院内,陈默进行总结点评。
“痕迹组注意到了门框上的新划痕,很好;但忽略了灶台边缘可能的手印痕迹,不够全面。”
“心理侧写组对笔迹分析到位,但对纸条材质的溯源思考不足——为什么是云溪中学的作业本?这个细节当初帮助我们缩小了排查范围。”
“路线还原组重建的作案过程基本合理,但对嫌疑人心理状态的把握不够——汪正国为何先杀周德海,再杀其他人?这反映了他的主要仇恨对象是谁。”
陈默最后说:“现场勘查不是简单的收集证据,而是通过细节还原真相。每一个细微的痕迹,都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。”
他布置了课后作业:“每人写一份分析报告,主题是‘农村报复性犯罪的诱因’。要结合汪正国案,从经济矛盾、人际关系、心理疏导缺失等角度进行分析。下周三上课讨论。”
夕阳西下,中巴车驶离清溪村。学生们疲惫却兴奋地讨论着今天的收获。对他们来说,这是从理论到实践的重要一步。
当晚,陈默住在清溪村唯一的招待所里,整理今天的教学记录。窗外山风呼啸,吹得窗户微微作响。
晚上八点多,赵刚提着两瓶白酒和一包花生米敲门进来。
“知道你明天才走,过来喝两杯。”赵刚晃了晃手中的酒瓶,“案子结了,总算能睡个踏实觉。”
两人在简陋的木桌旁坐下,用茶杯当酒杯。几口烈酒下肚,身体暖和起来,话匣子也打开了。
“陈教授,这次多亏了你。”赵刚举杯,“要不是你从那些细微痕迹里看出门道,这案子不知道要拖多久。暴雨几乎把现场冲干净了,当时我都快绝望了。”
陈默与他碰杯:“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。基层刑警的经验和直觉,很多时候比理论更有用。”
两人沉默地喝了几杯。窗外,整个山村早已入睡,只有偶尔的狗吠声划破寂静。
“你说,这汪正国……”赵刚忽然开口,声音有些沉闷,“要是当初有人劝劝他,拉他一把,会不会就不会走到这一步?”
陈默给两人的杯子重新斟满酒。“他前妻说过,周德海其实劝过,但方式不对,反而激化了矛盾。农村缺乏专业的心理疏导和矛盾调解机制。”
“是啊。”赵刚叹了口气,“咱们这地方,两口子吵架、邻里纠纷,都是村干部去调解。但像汪正国这种钻牛角尖的,普通劝说根本没用。”
陈默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:“这就是我们教刑侦的意义——不仅要破案,还要从案子里找‘预防的逻辑’。下次我给学生上课,会把‘农村心理疏导’和‘矛盾调解机制’加进教案。”
他转回头,看着赵刚:“少一起命案,比破一起命案更重要。”
赵刚重重地点头,两人再次举杯。
喝到深夜,赵刚脚步蹒跚地离开。陈默却毫无睡意,他打开台灯,开始修改教案。
在“农村刑事案件特点”一章中,他增加了新内容:“农村地区人际关系紧密,矛盾往往长期积累;心理疏导资源匮乏,极端情绪得不到专业干预;基层调解方式简单,可能反而激化矛盾……”
写完这些,他特别加了一行备注:“刑侦工作的最终目的,不仅是惩治犯罪,更是通过案件分析预防犯罪。基层民警应具备初步心理评估和矛盾调解能力。”
窗外,月亮从云层中露出,清冷的月光洒在山村之上。这个经历了悲剧的村庄正在慢慢愈合伤口,而陈默知道,自己的工作就是确保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。
第二天清晨,陈默收拾行李准备返回省城。临走前,他特意去周德海家院外站了一会儿。
黄色的警戒线仍在风中飘动,但院门口不知被谁放了一束野花,已经有些枯萎。山村的生活还在继续,但某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。
中巴车驶出清溪村时,陈默最后回头看了一眼。他希望带来的学生们能从这里学到的不只是刑侦技术,更是对生命的敬畏和对责任的认知。
车在山路上颠簸,陈默打开笔记本,开始构思下一堂课的内容。他决定以“10·14灭门案”为完整案例,让学生们分组进行模拟侦破,从现场勘查到心理侧写,从线索排查到审讯策略。
回到山泰警院后,他还将建议开设一门选修课:“犯罪预防与社区调解”,邀请基层民警和心理学专家共同授课。
这些想法被他一一记在笔记本上。
车窗外,秋日的阳光穿过群山,照亮前方的道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