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零六年十二月十四日,清晨五时整。
石洼乡沉浸在一片灰蒙的沉寂中,只有风声掠过电线,发出低沉的呜咽。
派出所后院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下,陈默换上了一身半旧的灰布衫和蓝裤子,脚上是老郑儿子那双洗得发白的解放胶鞋。
尺寸略有些紧,但还能走动。
老郑推来那辆修整过的旧三轮车,车斗里扔着几个压扁的纸箱和一个红白相间的电动喇叭。
“车链子上过油了,喇叭也试过,电量足。”
老郑压低声音,将喇叭递过来,“一按这个钮就行,‘回收旧家电、旧手机’,循环播放。”
陈默接过喇叭,放在车斗靠前的位置,又拎起一个旧军用水壶和一小包干粮塞进车斗角落。“我走了。所里一切照常,特别是留意那辆黑色桑塔纳。”
“放心。”老郑点头,眼神里带着担忧,“陈教授,千万小心。那些人……真敢下黑手。”
陈默没说话,拍了拍老郑的胳膊,推起三轮车。车轮碾过院子的沙土地,发出轻微的吱呀声,融入门外更深的黑暗中。
清晨的寒气刺骨。乡集镇的土路空无一人,只有几盏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。
陈默沿着砂石路往北走,那是通往黑驼山的方向。三轮车比想象中更难驾驭,车把有些晃,载重轻,在坑洼的路面上容易歪斜。
出了集镇,路彻底变成了土路。前几天的雨让路面变得泥泞不堪,车轮不时陷进软泥里,需要用力推才能继续前进。
喇叭里录制好的吆喝声在空旷的野外显得格外突兀:“收废品喽——收旧冰箱、旧电视、旧洗衣机喽——”
陈默每隔一段时间按一下,让它响一阵,然后又关掉,节省电量,也减少不必要的注意。
天光渐渐亮起,呈现出一种灰白的色调。
道路两侧是连绵的丘陵和光秃秃的树林,远处黑驼山的轮廓在晨雾中显得庞大而压抑。
偶尔能看到几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岔路,通向更深的山坳。
陈默走得很慢,一边费力地推车,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。
地形、植被、远处隐约可见的村落、路上极少车辆驶过留下的新鲜车辙。
他特别注意那些岔路口,观察是否有车辆频繁进出痕迹。
上午九点多,太阳勉强钻出云层,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。
陈默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下,拧开水壶喝了口水。
路口的路面被各种车辙碾得乱七八糟,但他敏锐地注意到,其中一条指向东北方向的小路上,有几道清晰的、深陷的轮胎印迹。
那不是拖拉机或者农用车的印记,更像是中型卡车的宽幅轮胎留下的。
印迹很新,边缘清晰,泥土尚未完全干涸变硬,应该是最近一两天内留下的。
这条小路异常狭窄,两侧灌木丛生,不像经常有车辆通行的样子。
陈默蹲下身,假装系鞋带,用手指粗略丈量了一下轮胎花纹的宽度和间距,记在心里。他站起身,推起三轮车,拐上了这条东北向的小路。
路况变得更差,几乎不能称之为路,只是两道车辙夹着一溜杂草。
三轮车频繁陷住,前进速度极慢。陈默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灰布衫的后背也洇湿了一片。他不再播放喇叭,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观察环境和辨认车辙上。
又艰难前行了约莫一两公里,空气中开始隐约传来一种低沉的、持续不断的轰鸣声,像是柴油发动机的噪音,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。声音来自前方山坳深处。
陈默立刻将三轮车推进路边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,用树枝草草遮掩了一下。
他从车斗里拿出那个军用水壶挎在身上,又将老郑准备的干粮袋塞进怀里。
最后,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小型胶片相机,检查了一下胶卷计数器,显示还剩十几张。
他深吸一口气,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,猫着腰,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,小心地向前摸去。
穿过一片低矮的松树林,眼前豁然开朗。一个隐蔽的山口出现在面前,两侧是陡峭的土崖。山口处,用粗木头和铁丝网简单拦着一个路障。
路障旁,站着两个男人。都穿着厚重的棉大衣,但怀里明显抱着东西——是长管猎枪,枪口朝着地面。
两人不停地跺脚、呵出白气,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通往山口的唯一小路。
陈默立刻伏低身体,躲在一棵粗壮的松树后面,慢慢探出头观察。
透过山口,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小片相对平坦的洼地。
洼地靠山壁的一侧,依着山势搭建着几间低矮的砖石棚屋,屋顶盖着油毡和石棉瓦,显得破烂不堪。
棚屋旁边,堆着一座小山似的煤堆,乌黑发亮。
一辆破旧的东风牌中型卡车停在煤堆旁,车厢栏板敞开。
几个穿着破烂、满脸煤灰的男人正吃力地用铁锹将煤铲上车厢。
他们的动作迟缓,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军绿色大衣的壮汉,手里拎着一根黑色的、短粗的棍子,时不时呵斥几句,棍子在空中威胁性地挥舞着。
更让陈默心头一紧的是,在棚屋另一侧,用铁丝网围出来一小块空地,像个简陋的院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