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莹莹提着一个小食盒,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。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棉袍,领口围着白色的绒线围巾,更衬得她小脸莹白,我见犹怜。
“啸云哥哥,”她声音轻柔,“我看你最近总是忙到很晚,炖了点冰糖雪梨,给你润润肺。”
齐啸云接过食盒,语气温和了不少:“谢谢,难为你总是惦记着。学校功课不忙吗?”
“还好。”莹莹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双手交叠放在膝上,姿态优雅,“刚才我去教堂为父亲祈祷,碰巧遇到了神父,聊了几句。”
“嗯。”齐啸云打开食盒,清甜的香气飘散出来。他其实并不嗜甜,但这是莹莹的心意,他从不拂却。
莹莹犹豫了一下,还是说道:“在教堂里,还看到一个……有点奇怪的姑娘。”
“哦?怎么奇怪?”齐啸云随口问道,心思还在那批被卡住的机械上。
“她一直看着我,眼神……很直接,好像认识我似的。”莹莹微微蹙眉,“而且,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,总觉得她……眉眼间跟我有几分相像。”她说着,自己都觉得好笑,摇了摇头,“可能是我眼花了罢。”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
齐啸云舀起一勺雪梨的手微微一顿。教堂?眼神直接?相貌相似?
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昨夜暗巷中,那个绣娘抬起脸时,那双清亮中带着惊惶和倔强的眼睛。当时他就觉得那眼睛似曾相识……如今想来,那不正是与莹莹眉眼间那份隐约的神似吗?
难道……昨夜那姑娘,就是莹莹今天在教堂遇到的?
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?
他不动声色地放下勺子,状似无意地问道:“那姑娘穿着什么样的衣服?”
莹莹回想了一下:“一件半旧的碎花棉袄,蓝色的,洗得有些发白了。看着……不像沪上本地人。”
碎花棉袄!
齐啸云的心跳漏了一拍。昨夜灯光虽暗,但他记得清楚,那个被他救下的姑娘,穿的正是一件蓝色的碎花棉袄!
容貌相似,衣着吻合,地点(教堂附近与他昨夜路过的地方相距不远)也对得上……这绝不仅仅是巧合!
一个惊人的猜想,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——莫家当年丢失的,是双胞胎中的妹妹贝贝。如果……如果贝贝没有死呢?如果那个在底层挣扎求生、眼神倔强的绣娘,就是莫家流落在外的真正千金——莫贝贝呢?
这个想法太过骇人,也太过……充满希望。齐啸云感到自己的手心有些出汗。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,对莹莹温和地笑了笑:“大概是哪个远房亲戚吧,或者只是长得像,别多想了。雪梨很好吃,谢谢您。”
莹莹见他没有深究,也就放下了这点小小的疑惑,转而关心起他的饮食起居。
送走莹莹后,齐啸云站在办公室巨大的玻璃窗前,俯瞰着楼下繁华的南京路。车水马龙,人潮如织。那个穿着碎花棉袄的身影,在他心中变得无比清晰。
如果她真是贝贝……那当年莫家的事情,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。乳娘为何谎称贝贝夭折?赵坤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?而贝贝这些年在外面,又经历了怎样的苦难?
他必须查清楚!
“备车。”他按下内线电话,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,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,“去闸北,王记绣坊。”
他要去亲眼确认一下,那个让他心生疑窦的绣娘,究竟是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莫家二小姐。命运的指针,似乎在这一刻,被教堂的钟声和两次不经意的偶遇,拨向了通往真相的轨道。而此刻的贝贝,对此还一无所知,她正小心翼翼地捧着神父给的一小瓶止咳糖浆,如同捧着珍宝般,走在回亭子间的路上,心里盘算着下次该绣什么图样,才能多换些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