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少爷亲自去查看一下也好。”齐福点头,随即又想起一事,“对了,前几日您引荐去‘云锦记’的那个江南姑娘,刘掌柜前个儿来回话,说是赞不绝口,夸那姑娘绣艺了得,灵气逼人,不像寻常乡下出身。”
“哦?”齐啸云挑了挑眉,想起那日暗巷中那双倔强明亮的眼睛,“她倒真有几分本事。”
“是啊,刘掌柜还说,那姑娘干活极其勤快,人也本分。”齐福笑道,“少爷算是帮了她一把,也是结个善缘。”
齐啸云不置可否。他当时出手,一是路见不平,二是看那姑娘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,让他有些欣赏。至于绣艺如何,他并未抱太大期望,如今听到刘掌柜如此夸奖,倒是有些意外。
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齐啸云随口问道。
“好像……是叫阿贝。”
阿贝……齐啸云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,并未多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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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日后,齐啸云果然轻车简从,来到了“云锦记”。
他并未声张,只说是随便看看。刘掌柜连忙迎了出来,陪着他在前后店转悠。齐啸云目光锐利,一边听着刘掌柜的汇报,一边观察着店内的陈设、货品以及绣娘们的工作状态。
当他走到后院时,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正在埋头刺绣的绣娘们,很快便落在了靠里位置的莫贝贝身上。
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裙,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,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。此刻,她正对着一幅较大的屏风面料刺绣,那是一只展翅的仙鹤,羽翼部分需要用到极其繁复的套针和施毛针,极为考验耐心和技巧。只见她全神贯注,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银色丝线,一针一线,不急不躁,那仙鹤的羽毛在她针下,仿佛真的拥有了生命和光泽,在阳光下隐隐流动。
齐啸云停下脚步,静静看了一会儿。他虽不精通刺绣,但鉴赏能力是有的。这姑娘的技艺,确实远超这“云锦记”里其他的绣娘,甚至比他见过的某些名家之作,也不遑多让,尤其难得的是那份沉静专注的气度。
莫贝贝绣完一小片羽毛,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,一抬眼,便对上了齐啸云审视的目光。
她微微一怔,随即放下针线,站起身,有些拘谨地行了一礼:“齐公子。”
齐啸云点了点头,走到近前,看向那幅仙鹤图:“这是给‘瑞福祥’订的屏风?”
“回公子,是的。”刘掌柜连忙接口,“原本工期紧,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手,多亏了阿贝姑娘,这仙鹤最难的部分都是她负责的,又快又好!”
齐啸云看着那栩栩如生的仙鹤,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低眉顺目、却难掩灵秀之气的姑娘,心中一动。他想起父亲偶尔提及,齐家正准备开拓更高端的定制绣品市场,以迎合那些洋人和新兴权贵的喜好,正需要这种既有传统功底又有创新意识的顶尖绣娘。
“阿贝姑娘是江南人?”齐啸云开口,声音比平日温和些许。
“是。”莫贝贝低声应道,心跳有些快。近距离看这位齐公子,他身量很高,面容俊朗,眼神清澈而深邃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。
“江南刺绣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齐啸云赞了一句,随即转向刘掌柜,“刘叔,这幅屏风完工后,让阿贝姑娘试着设计几幅新图样,要融合一些西洋画的透视和光影,但骨子里还得是我们中国绣品的韵味。料子和丝线用最好的,不计成本,我看看效果。”
刘掌柜先是一愣,随即大喜。云少爷这是要重用阿贝啊!他连忙应下:“是,少爷!老朽一定安排妥当!”
莫贝贝也听明白了齐啸云的意思,这是给她机会,也是考验。她心中涌起一股激动,更多的是一种被认可的喜悦。她抬起头,目光坚定地看向齐啸云:“多谢公子信任,阿贝一定尽力!”
她的眼睛亮得惊人,像两颗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,里面燃烧着斗志和决心。齐啸云与她对视,心中微微一动,这姑娘,果然不是池中之物。
他没有再多说什么,点了点头,便带着刘掌柜往前店去了。
然而,他们都没注意到,在院子另一角,一个负责清洗杂物的婆子,正偷偷打量着这边,眼神闪烁。她是赵家安插在“云锦记”的眼线,平日里并不起眼。见到齐家少爷竟然如此看重这个新来的乡下绣娘,她暗暗记在了心里。
齐啸云离开后,莫贝贝重新坐回绣架前,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。齐啸云的认可和赋予的新任务,像一道光,照亮了她前路的迷茫。她更加努力地投入到工作中,同时也开始留心观察西洋的画册(绣坊里偶尔会有一些),琢磨着如何将那些新奇的东西融入到自己的刺绣里。
她知道,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,更是一个可能改变她命运的机会。她要抓住它,不仅要治好阿爹的伤,还要在这偌大的沪上,挣出自己的一片天地。
至于那半块玉佩的秘密……她摸了摸藏在胸前的玉佩,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。时机还未到,她需要先站稳脚跟。但冥冥之中,她感觉自己和那个叫莫莹莹的女孩,和那位善良的林夫人,甚至和这位齐公子之间的联系,似乎正在一点点加深。
沪上这座巨大的迷城,正缓缓向她揭开其一角。而属于莫贝贝的传奇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