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熵减联盟(第1/2页)
第一节
车子驶入邻市一个废弃的工业区。锈迹斑斑的厂房像巨兽的骸骨,在惨白的月光下沉默矗立。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。
方舟将车停在一个仓库门口。他下车,没有立刻进去,而是静静站立了几秒,仿佛在感知着什么。
“跟紧我。”他低声说,推开了那扇虚掩的、沉重得仿佛几个世纪未曾开启的铁门。
门内,并非预想中的黑暗。几盏应急灯提供着昏暗的照明,勾勒出一个庞大而杂乱的空间。这里显然被改造过,布满了各种我无法辨识的仪器和设备,但它们大多已损坏,线缆像扭曲的肠子一样裸露在外,屏幕上布满蛛网般的裂痕。
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匆忙的、毁灭性的撤离。
方舟的步伐很轻,却异常坚定。他无视那些昂贵的、已报废的仪器,径直走向仓库最深处的一个隔离工作台。工作台已被清空,只留下一些擦拭过的痕迹,但在台面边缘,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、凝固的银色胶状物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他蹲下身,没有用手去碰,只是极其专注地凝视着那点银胶。
我站在他身后,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、庞大的感知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,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。他在动用他的“构筑与洞察”。
几秒钟后,他站起身,脸色比刚才更加冷峻。
“我们来晚了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核心数据和样本都被转移了。他们走得很匆忙,但还是留下了‘味道’。”
“味道?”
“能量的残余印记。”他解释道,目光扫过整个仓库,“一种……令人作呕的、试图将一切强行纳入‘秩序’的冰冷气息。和之前试图干扰你面试的那股力量同源,但更精纯,也更庞大。”
他走向一面墙壁,那里挂着一块被遗弃的白板,上面还有一些未来得及完全擦除的潦草公式和结构图。他伸出手指,虚点在某个复杂的分子结构式上。
“这就是他们研究的核心之一,”方舟的指尖仿佛有微光流转,那些模糊的公式在他眼中清晰重构,“基于你发现的那种神经递质技术。但他们扭曲了它的方向,这不是为了治疗,而是为了……‘驯化’。”
驯化。
这个词让我不寒而栗。
“他们想通过生物技术,配合信息素场,定向影响甚至操控特定人群的决策和情绪,创造出绝对‘稳定’、绝对‘可控’的……”他顿了顿,找到一个更精准的词,“……‘人力资源’。”
我瞬间明白了“熵减联盟”这个名字的含义。他们厌恶混乱,追求极致的、冰冷的秩序,而实现秩序的手段,就是将活生生的人,变成可预测、可操控的零件!
“他们知道你发现了他们?”我问,声音有些干涩。
“更糟。”方舟转过身,眼神锐利如刀,“他们知道了我对你的‘关注’。你的那次预警,让他们意识到,你不仅仅是一个偶然的‘低熵体’,你有可能成为……‘不稳定’的放大器。”
他看着我,月光透过仓库顶棚的破洞,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。
“林夕今,从现在起,你不再仅仅是旁观者或学生。你被我卷入的,不再只是商业倾轧,而是一场……关于人类自主性的战争。”
他的话语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,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脏上。
就在这时,仓库外传来极其轻微的、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。不止一个,正在快速而有序地靠近。
方舟猛地抬手,示意我噤声。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,周身那股收敛的气息再次弥漫开来,如同出鞘的利剑。
“看来,”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,“主人舍不得留下的垃圾,派了清洁工来打扫。”
他拉起我的手腕,力道不容拒绝,迅速将我带到一排巨大的废弃机械后面。
“待在这里,”他低声命令,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无论发生什么,不要出来,不要出声。”
脚步声已在门外停下。
仓库内,应急灯忽然明灭不定,发出滋滋的电流声。
方舟整理了一下风衣的领口,独自一人,向着仓库门口,那片未知的黑暗,坦然走去。
第二节
仓库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,几道黑影如同融化的墨迹般滑入。他们穿着统一的深灰色作战服,动作协调得如同一个整体,没有任何交流,却精准地散开,呈扇形向仓库内部推进。
没有警告,没有喊话。其中两人抬手,手中造型奇特的装置发出低频的嗡鸣,空气中泛起肉眼可见的波纹,如同无形的扫帚,要将一切隐藏的“信息尘埃”清理干净。
是信息扰断器。他们在清除所有可能残留的痕迹,包括……活人的生物信息。
方舟站在明暗交界处,仿佛亘古存在的礁石。他没有看那些靠近的清洁工,目光却投向仓库顶棚的某个阴影角落。
“只有四个‘静默者’?”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,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,“‘熵减联盟’已经吝啬到这种程度了么?”
话音未落,那四个“清洁工”动了!速度快得超出人类极限,如同四支离弦的箭,两人直扑方舟,另外两人则诡异地绕向侧翼,目标赫然是我藏身的那排废弃机械!
他们早就发现我了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方舟动了。
他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防御或攻击姿态,只是简单地、向前踏出了一步。
“嗡——!”
一股无形的、磅礴的力场以他为中心骤然扩张!空气中仿佛凝结出看不见的墙壁。那四个疾冲中的“静默者”如同撞上了一堵坚不可摧的橡胶墙,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止,动作瞬间变形、迟滞!
与此同时,仓库内所有尚存一丝能源反应的设备屏幕,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同时操控,疯狂地闪烁起刺眼的红色警告代码!破损的线缆噼啪作响,溅射出蓝色的电火花,如同狂舞的电蛇,瞬间编织成一张危险的电网,阻隔了侧翼那两个“静默者”的路线。
构筑与洞察!
他不仅构筑了防御力场,更洞察并强行激活了这片废墟里所有残存的、混乱的能量!
但这仅仅是开始。方舟的身影如同鬼魅,在力场扰乱的瞬间,已出现在正面一个“静默者”身前。他的动作简洁到了极致,没有任何花哨,只是并指如刀,精准地切在对方颈侧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传感器节点上。
那“静默者”浑身一颤,眼中的微光瞬间熄灭,如同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人,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
另一个正面攻击者手中的声波武器刚要激发,方舟的手已按在了武器外壳上。那坚硬的合金外壳如同被高温熔炼的蜡般瞬间软化、变形,内部结构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彻底报废。
侧翼,那两个被电网暂时阻隔的“静默者”似乎接收到了某种指令,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原定目标,同时从腰间抽出高频震荡匕首,一左一右,化作两道灰影,以更刁钻的角度夹击方舟!
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,匕首撕裂空气,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。
方舟甚至没有回头。
在他身后,那台之前被他“注视”过的、残留着银色胶状物的隔离工作台,突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!厚重的合金台面猛地扭曲、撕裂,化作数十片锋锐的碎片,如同被激怒的蜂群,带着凄厉的破空声,精准地射向那两个“静默者”!
“噗!噗!噗!”
碎片入肉的声音沉闷而可怕。两个“静默者”如同断了线的木偶,在半空中猛地一顿,随即重重摔落在地,抽搐了两下,便不再动弹。
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。
从清洁工闯入,到四人全部倒地,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。
仓库内重新恢复了死寂,只剩下电线短路的噼啪声,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、淡淡的金属烧灼和……血腥味。
方舟站在原地,气息平稳,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角的灰尘。他低头看了看指尖沾染的一丝从第一个“静默者”颈部传感器渗出的、非人的淡蓝色冷却液,眉头微蹙。
“半机械改造体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“看来,‘联盟’的技术又‘进步’了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越过弥漫的烟尘,投向我所藏身的方向。
“没事了。”
我扶着冰冷的机械臂,缓缓站起身。腿有些发软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那瞬间的杀戮,那非人的力量,那冰冷的死亡……这一切带来的冲击,远比屏幕上那些金融战争要直观和残酷一万倍。
我看着他,看着这个沐浴在昏暗灯光与血腥气息中的男人。他依旧是方舟,是那个在“拾光”里与我讨论历史密码的男人。
但此刻,他更是那个站在世界背面,轻描淡写间决定生死的……君王。
我选择的,就是这样一条路吗?
方舟走到我面前,挡住了我看向尸体的视线。他伸出手,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,但最终只是悬停在半空。
“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些,不适应是正常的。”他的声音放缓了些,“记住这种感觉。它会让你保持清醒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压下喉咙里的不适,抬起头,迎上他的目光。
“我……需要适应。”我的声音还有些颤抖,但眼神已然坚定。
他凝视我片刻,点了点头。
“我们该离开了。这里的动静,很快就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。”
他带着我,绕过地上的狼藉,走向仓库另一侧的紧急出口。在离开前,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战场,眼神冰冷。
“这只是开始,‘联盟’的试探不会停止。”他拉开紧急出口的门,外面是更深的夜色。
“林夕今,抓紧我。”
“我们要加速了。”
第三节
紧急出口外是一条狭窄的后巷,堆满废弃的货箱。方舟没有走向停在前门的路车,而是拉着我,迅速隐入巷子更深的阴影里。几乎在我们离开视线的同时,远处传来了警笛声,由远及近。
“本地执法者。”方舟低声说,脚步未停,“反应比预想的快,看来‘联盟’的影响力比预估的更深。”
我们在迷宫般的巷弄中穿行,他的方向感极强,仿佛脑中有一张精确的立体地图。几分钟后,我们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、锈迹斑斑的铁门前。他伸手在门锁旁某个看似污渍的地方按了一下,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。
门内,是一个仅容数人站立的小型升降梯。梯门关闭,没有按钮,升降梯自动向下运行,轻微的失重感持续了约十几秒。
当梯门再次打开时,眼前的景象让我短暂地忘记了呼吸。
这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安全屋,但与仓库的破败截然不同。这里充满了未来主义的简洁与高效。柔和的灯光从天花板均匀洒落,墙壁是某种温润的合金材质,一侧是庞大的信息处理中心,屏幕墙上的数据流比之前会所里看到的更加密集、复杂,另一侧则是简洁的休息区和医疗舱。
“暂时安全。”方舟脱下风衣,随意搭在椅背上,露出里面那件因刚才短暂交手而略显褶皱的立领上衣。他走到控制台前,手指飞快地在虚空中点划,调出了仓库周边的监控和执法单位的通讯频道。
“他们在进行标准现场封锁,没有深入追查的迹象。”他快速分析着信息流,“‘联盟’切断了与‘静默者’的关联,把自己摘得很干净。”
我靠在冰凉的金属墙壁上,慢慢平复着依旧有些急促的心跳。地下空间的绝对安静,与刚才仓库的生死搏杀形成了巨大反差。
“那些……‘静默者’,他们是什么?”我终于问出了口。
“‘熵减联盟’的基础行动单位。”方舟没有回头,继续处理着信息,“通过生物改造和神经链接,剔除了大部分人类情感和自主意识,成为高效、绝对服从的工具。他们是‘秩序’理念最极端的产物。”
工具。所以,摧毁他们,在方舟看来,和拆除一台故障机器并无本质区别。这份认知上的冷静,让我感到一丝寒意。
“他们为什么执着于……‘秩序’?甚至不惜做到这种地步?”
方舟的操作停顿了一下。他转过身,靠在控制台边缘,目光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。
“你认为,‘混乱’的本质是什么?”他反问。
我愣了一下,思考着回答:“是无序?是不可预测?”
“是可能性。”方舟纠正道,他的眼神变得悠远,“混乱孕育着无穷的可能性,包括进步,包括毁灭,也包括……像你我这样的‘异常’。”他指了指自己,又指向我。
“‘熵减联盟’的核心成员,是一群对‘可能性’感到极度恐惧的人。他们大多来自世界的顶层,拥有巨大的财富、权力或知识。他们享受秩序带来的掌控感,厌恶任何超出他们计算和模型的‘变量’。他们追求的,是一个绝对稳定、绝对可控、杜绝一切意外和风险的世界。”
“而任何可能破坏这种‘稳定’的个体或技术,都会被他们视为必须清除的……‘噪音’。”他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我,意味不言而喻。
我,林夕今,一个意外的“低熵体”,一个潜在的“不稳定放大器”,无疑成了他们名单上的“噪音”。
“所以,这是一场……关于世界未来走向的战争?”我感到喉咙发紧。
“可以这么理解。”方舟走向休息区,倒了两杯清水,递给我一杯,“是拥抱充满未知但也充满生机的不确定性,还是走向一个被精心设计、绝对‘安全’但也死气沉沉的终极牢笼。”
我接过水杯,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些。“你一直在对抗他们?”
“以前是顺手为之。”他喝了一口水,语气平淡,“维持某种平衡。但现在……”
他没有说完,但我知道。但现在,因为我的出现,这场对抗从幕后走到了台前,从未种程度上,因为我而升级了。
一种沉重的负罪感悄然爬上心头。
“不必摆出那种表情。”方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,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,“他们的存在本身,就是对人类潜力的亵渎。冲突是迟早的事。你的出现,只是让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,提前了一些,并且……”
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我无法完全解读的光芒。
“……让我有了一个必须赢的理由。”
安全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。只有服务器运行的微弱嗡鸣,像这个世界不甘沉寂的心跳。
就在这时,主屏幕的一角,一个极其隐蔽的、加密等级最高的信息源突然被触发,弹出了一条简短的信息。发信人代号——“深潜者”。
信息内容只有一行代码般的文字,但方舟看到后,眼神骤然变得锐利。
“看来,”他放下水杯,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,“我们有客人等不及了。”
“谁?”
“‘熵减联盟’的三位创始人之一,”方舟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,“代号‘收藏家’。他刚刚通过中间人,向我们发出了……共进晚餐的邀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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