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前所未有的文化抗争就此展开。
长安街头,书生撕下衣袍蘸墨狂书,将“沈知悔”三字写满墙壁;尼姑庵中,比丘尼们昼夜不停抄经般誊写《遗册》内容,一页页晾在竹竿上如同招魂幡;连宫中太监也偷偷把名字缝进皇帝龙袍夹层,只盼那一针一线能穿透权力的遮蔽。
更有甚者,洛阳龙门石窟一夜之间多出数百新刻小字,皆为赤心营名录,工匠们冒着杀头风险轮班雕刻,互相约定:“若被捕,就说梦中学来。”
而在边境,戍边士兵集体违令,将“陈十一”等名字刻在箭镞上,射入敌营;岭南蛮族部落则将这些名字编入祭祀歌谣,每逢月圆便齐声吟唱,声震山谷。
三日后子时,“焚书令”全面引爆。
京城七十二处藏书之所几乎同时起火,烈焰冲天,浓烟蔽月。皇宫史馆、国子监、翰林院……百年典籍化作飞灰,飘散如黑蝶舞空。百姓跪地痛哭,以为文明终将断绝。
然而就在同一时刻,归音塔顶十三声巨响再度回荡天地。
这一次,伴随着铃声响起的,是一道贯穿夜空的奇异光芒??自归音塔起,一道淡金色的光流沿地面蜿蜒而出,向四面八方延伸,所过之处,无论是石碑、城墙、树干、屋瓦,凡是曾被人写下或刻下赤心营名字的地方,全都泛起柔和光辉。
那是魂力与信念交织而成的“铭名之路”。
苏砚站在塔顶,手持《听亡录》,身后一百零八名守名者列队而立。他虽看不见,却感知到了这一切。他缓缓举起乌木杖,朗声道:
“今夜,我们不求神佛庇佑,不靠帝王恩典,只凭一口正气,一腔热血,一纸真言!
我要让这天下知道??
有些名字,不该被遗忘;
有些真相,不容被掩盖;
有些人,哪怕死了百年,依然站着!”
话音落下,地宫封印轰然碎裂。
两份《兵部秘档》同时开启,真本与残卷在光芒中交融,化作一道光柱直冲云霄。那光中浮现出完整的史实影像:先帝篡位、伪造圣旨、屠杀忠良、抹除记录……一切都被清晰呈现,如同天罚降临。
远在荒岛的裴元衡突然惨叫一声,双手抱头,眼中流出血泪。他看见自己父亲跪在金銮殿前接受嘉奖的画面扭曲变形,背后浮现无数冤魂怒目而视。他疯狂嘶吼:“不可能!他们是叛贼!他们是乱臣!”可声音却被海浪吞没,无人听见。
而在京师上空,那道光柱持续整整一夜,全城百姓皆亲眼目睹。次日清晨,皇帝亲自来到归音塔,面对苏砚深深一拜:“朕代先祖谢罪。从今日起,南梁将以赤心为鉴,重塑朝纲。”
诏书颁布:
追封沈知悔为“忠烈武安王”,其余将士一律赐谥“义烈”;
设立“铭名日”,每年冬月十七全国休市祭奠;
重建国史,补录赤心营事迹于正史首卷;
严禁任何官员以“维护稳定”为由压制民间言论。
十年后。
归音塔周围已形成一座“铭名城”,街道以亡者命名:知悔街、狗儿巷、十一桥、六斤井……孩童入学第一课便是背诵三百忠魂名录;婚礼习俗新增一项:新人须共书一名烈士之名于红笺,投入塔前许愿池。
阿禾成了“铭名书院”的首任女先生,教授“口述历史”课程。她腰间的铜牌早已修复,挂在教室正中央,每日由学生轮流擦拭。有人说她梦里的青衫男子再未出现,因为她已替他说完了所有该说的话。
夜莺卸下蒙面身份,出任游灯队总教头,训练新一代守护者。她收养了七个孤儿,全是当年因传播《遗册》被杀者的子女。每个孩子都学会的第一句话是:“我的名字值得被记住。”
至于那只银毛小狐,依旧时常出现在塔顶,有时独自静坐,有时身边多了几只小白狐。人们说那是小满的魂魄归来,带着新生的希望守望着这片土地。
某个春夜,细雨霏霏,铃音轻漾。
一位盲眼少年拄杖登山,他是苏砚关门弟子,天生不见光明,却能凭心跳分辨每一个名字的重量。他走到塔顶,恭敬叩首:“师父,今日又有三省送来新刻碑文,共计一千二百余名百姓自发镌刻赤心营名录。另,东海渔民在礁石上凿字成功,潮退可见。”
苏砚微笑颔首:“很好。让他们继续写吧。”
少年犹豫片刻,轻声问:“可是……会不会有一天,大家又忘了呢?”
老人久久未语,只是抬起手,指向远方。
雨雾渐散,晨曦初露。只见万里晴空之下,无数飞鸟振翅掠过山川河流,它们的羽翼上,竟都沾着微小的金粉??那是人们抄写名字时用的朱砂与金箔,随风而起,附于鸟身,随其迁徙四方。
“你看,”苏砚轻声道,“现在连风都在帮忙呼名了。”
少年怔住,继而热泪盈眶。
那一刻,他仿佛真的听见了??
从雪山之巅,到南海渔村,从塞北草原,到江南水乡,
千万人的声音汇成洪流,穿越岁月尘埃,坚定而温柔地呼唤着那些曾经被认为可以轻易抹去的名字:
>“沈知悔……赵狗儿……陈十一……张六斤……李春娥……”
一声声,一遍遍,永不止息。
风过处,千灯齐鸣,万姓同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