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、第 23 章(2 / 2)
今日分明是个晴朗的好日子,她却只觉得,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刺眼。
方才情绪太过激动,导致她现在头疼剧烈,眩晕不已。
见谢明仪没事,南荛便一言不发地转身,重新进了车里。
“公主?”谢明仪看出她状态不对,急忙收刀放开杨肇,追着她也进了马车。
狄钺担忧地看着,沉沉呼出一口气,经过这些事,他越发感觉自己和公主的关系要疏远了,心里郁闷不已,他收敛情绪起身,示意身后的羽林军将人都押走,又对那早已被吓得抖若筛糠的车夫道:“调转马车,回洛阳。
又要回洛阳了。
可明明,刚出来没有多久。
南荛头疼愈烈,唇色煞白如纸,蜷在马车的角落里,谢明仪小心翼翼地扶着她,给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,担忧道:“怎么会难受成这样?“
她在说什么,南荛已经听不清了,她的意识混混沌沌,只觉时而如被火烤,时而又如置寒冬。
她断断没有想到,第一段记忆,会这样突如其来的、犹如海浪般朝她冲来。
铺天盖地的黑暗裹挟着无数破碎的画面袭来,犹如无数藤蔓将南荛绞死,拖拽向湖水深处,无数水流将她的口鼻淹没,让她彻底无法思考。
华阳公主萧令璋,豆蔻年华时,颇得帝宠。
便是帝王常常商议朝政的尚书台,她也进出自如,那时的她,最喜欢穿着一身色彩靓丽的春衫,坐在屏风后,支颊听着少年清朗的说话声。
“......夫天下久安,虽海内升平,然则安且治者,非愚则,久安则怠,优游退逊,纵观本朝虽拥十三州,然则近年匈奴犯禁,铁蹄敛踏,臣愚以为,宜以富民养兵为先………………”
尚书郎裴?,姿容俊美,仪望风表,迥然独秀,且才略惊世,甫一入尚书台,便能在一干比他年长、资历比他深的朝臣之中侃侃而谈,分析时局,切中肯綮。
每当他向先帝奏报朝政时,便连谈吐、咬字,也是如此清冽好听。
屏风后的隔窗泄露天光,少女的面颊被温暖的阳光笼罩着,懒洋洋地支着下颌,闭眸细听。
许是少年的声音太过让她生出安全感,她总是不自觉生出困意,伏在案上酣睡也不自知。
有一次,谢明仪把她叫醒,“殿下,殿下,快醒醒,裴尚书已经走了。”
她揉着眼睛,听到这句,整个人便站了起来,提着裙摆火急火燎地跑出殿门,远远瞥见少年清冷挺拔的背影,发觉他还没走远,便扬声含道:“裴尚书!”
裴?的脚步顿住。
她像春日里花枝招展的小蝴蝶,飞快地扑簌到了他的眼前,织罗广袖迎风飘举,秀致明丽的小脸上笑意盈盈,乌瞳发亮,“你方才在我父皇跟前说的那些,文采真好。”
裴?淡淡垂眼,目光落在她的脸上。
少年宛若冰雕玉塑,情绪素不外露,只是今日不知为何,他一直盯着她的脸看,瞧得她有些羞臊,还以为是她今日的打扮奏效了,谁知少年却压着快要上扬的唇角,微微偏首,清淡道:“殿下,不若回去照照镜子。”
萧令璋呆住,他是在骂她吗?骂她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?
她正要生气,眉睫间却顷刻感受到风的气息。
是少年广袖带出的清风。
他骤然逼近,挡住她眼前的阳光,她瞪大眼睛,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又浓又密的睫毛,面无表情的时候眼尾下压,捎带几丝凌厉,却愈发漂亮慑人。
脸颊生痒。
他没有直接与她肢体接触,而是用袖子在她脸上轻轻碰了碰,再给她看。
“殿下的脸上,全是墨汁。”
#4:“......“
原来她睡着时忘记了身边放着砚台与笔墨,她的功课都没写完,却糊了一脸的墨水,成了只小花猫。
萧令璋“啊”了一声,双手死死捂着脸,怪不得她一路追过来时感觉周围的宫人都在表情怪异地看她,却没人敢提醒她,原来是因为这个!
这回她连跟裴?告别都来不及了,从指缝里看着路,一溜烟儿地跑没了影。
谢明仪正在寝宫里等她,料到她会这样狼狈地跑回来,一边笑得花枝乱颤,一边帮她擦拭脸上的墨水,“奴婢想叫住殿下的,可谁叫殿下太着急了,没来得及。”
她垂头丧气,“这下我最出糗的样子都被他瞧见了。”
谢明仪问:“那裴尚书笑话殿下了吗?他要是敢笑殿下,奴婢去帮忙给殿下出气!”
萧令璋不由得开始回忆。
裴?方才笑了吗?
他好像没有笑,但似乎很想笑,只是在憋着。
待下回再见到裴?,萧令璋便担心他还记得上回自己出糗的事,少年同其他人交谈完,转头见她扭扭捏捏、欲言又止,便问道:“殿下想和臣说什么?”
她咳了咳,假装凶巴巴地说:“那个……..…本宫命令你,你只许记得本宫长得好看的样子!”
他怔了怔,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之事,唇角微妙地上扬了一刹,又缓缓垂睫,“臣遵命。”
那时,萧令璋年岁不大,行事天真烂漫,裴许多时候忙于政务,虽疲于应对,偶尔也会这样配合。
萧令璋满心满眼都是他。
纵使身边的人皆说裴出身低贱,配不上她公主之尊;纵使她皇兄说装心机深沉,让她少追在裴后头;纵使父皇也不理会她的胡闹,她也偏要如此。
她向来如此,喜欢什么,从不遮遮掩掩。
1*......
后来又发生了什么?
关于萧令璋的许多记忆都碎掉了,就像一面摔得四分五裂的镜子,再想拼凑,也拼不齐全了。
她头疼欲裂,大脑发散的痛意让她阵阵发冷,寒意游走于脊背之间。
怎么也记不清了。
只隐约记得当时天是黑的。
对,那是一个夜晚。
她满手都是血。
还听到远处丧钟敲响,那是父皇殡天的丧钟。
但她的脸上却没有泪,她早就不爱哭了,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。
不多时,远处有火光响起。
有人慌张地小跑过来,结结巴巴地对她道:“殿,殿下,不好了,裴、裴带着人来了......”
她的神色毫无波澜,她早已料到了。
那人话一落,身后就已经传来了冰冷急促的脚步声。
她蓦地回身,目光一刹那穿透重重宫灯,锁定在了来者身上。
裴?一身肃杀玄衣,气质凛冽冷肃,身后跟着重重禁军,两侧宫灯映照在那张俊朗的脸上,他眸色沉沉,行走间被吹动的衣摆捎着冰冷的风雪气。
她和裴凌对视。
记忆中的这日,对她来说似乎是一切的终点。
他手持圣旨,冷声道:“华阳公主萧令璋接旨。”
她一言不发,断然拂袖跪下,双手撑地,对着装站立的方向叩首,“儿臣接旨。”
眼前的人却久久不语。
他没有立即念旨。
她伏在地上,平静地想:是要赐死她吗?他为何不念?难道事已至此,他对她还会心慈手软吗?
裴?无言地站着,广袖无声垂落,俯视着眼前伏跪的公主。
许久,他才开口:“......?婚于华阳长公主萧令璋与尚书令裴凌,因吾儿华阳年岁已长,朕疼惜不已,遂令其不必待三年孝期满,择日立即完婚.....”
她听清楚了。
不是?死,而是赐婚。
还是“择日立即完婚”。
她不由直起上半身,抬头望向装,装已经侧过身,没有迎上她的视线,只对身侧的士兵下令道:“看好公主,收走所有利器,务必保护殿下安全。”
是保护她吗?还是怕她自戕?
她无从知晓,后来没有多久,她便嫁给他了。
只记得拜堂时,他没有去拿红绸,而是死死攥着她的手指。
很紧很紧。
不许她挣开。
后面都不记得了。
他到底要怎样,她不记得了,她头疼愈烈,蜷缩在谢明怀里,肩膀颤栗,吐息急促。
待头疼缓解了之后,她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。
马车还在朝着洛阳行驶。
不消片刻,马车停了下来,谢明仪在她耳侧柔声唤:“殿下,到了。”
她艰难地睁开眼睛,用手支撑着身子,走出马车。
这是洛阳城门口。
裴就垂袖立于不远处,一身墨色官袍,紫绶长冠,身后跟着重重禁军,静静看着她。
他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跟前,如少年时一般,对她恭谨地行君臣之礼,“臣装,拜见华阳长公主殿下。”
“殿下,臣来接你了。”
裴?含笑望着她,只是这一次,他不再是注视着南荛,而是凝视着萧令璋。
五年前,他也是这样把她娶回家的。
她沉默很久。
她知道,从现在开始,南荛就是彻底死了。
段浔死了,南荛也不在了。
世上只剩萧令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