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前小审结束后,陈越便被直接带到了太医院的一间偏殿侧案。这一次,他不再是被审问的犯人,而是被恭敬地请到了主位。
一个胡子花白、在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老太医,亲自捧着一本崭新的、封面用漂亮的隶书写着《铜针使用簿》的册子,一脸复杂地递了过来,那态度比之前恭敬了不知多少倍。
“陈……陈大人,”老太医的称呼都变了,“按陛下的旨意,日后您每次使用铜针,都需在此簿上,详细记录‘病患姓名、所患病症、诊疗过程、以及最终结果’。一式两份,一份存于我太医院,一份您自己留存备查。”
陈越接过册子,心中一阵狂喜。他要的就是这个!他不仅要技术合法化,更要留下白纸黑字的证据链!这不就是大明朝第一本由官方认证、具备法律效力的《牙科病历百科全书》嘛!有了这个,他的所有技术就都有了合法性和可追溯性。这简直比给他直接升官还爽!
他翻开第一页,提起御赐的狼毫笔,蘸了蘸上好的徽墨,工工整整地在扉页上写下了第一行具有历史意义的记录:
“弘治十一年十月初七,御史李沣,右上六龄齿深龋坏死,伴急性根尖周脓肿。以火淬铜针开髓引流,清创排脓,后填以黄连蜂蜜蛋壳膏,即刻止痛。患者自述:感觉良好,神清气爽。”
写完,他看着册子后面那厚厚一沓泛着墨香的空白页,足够记录下上千个病例。他心想,等我把这本册子写满,整个大明朝上至皇亲国戚、下至贩夫走卒的牙病谱系,就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。这,才是我未来“平民洁牙大工程”最宝贵、最核心的大数据啊!高贵治不好牙疼,能治好牙疼的,才叫技术!有了这本册子,人心,也得乖乖按我的规矩来!
退堂后,在一条僻静的、长满青苔的宫巷里,许冠阳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牙床,叫住了垂头丧气、如同斗败公鸡的郝金水。
“铜针……算是让他立住脚了。”许冠阳的声音嘶哑,充满了不甘和怨毒,“硬碰不行,得换个法子。这小子滑不溜手,得让他自己往坑里跳。”
郝金水小眼睛一转,谄媚地凑近些,从怀里摸出一本《皇家器械备录册》,翻到末尾一页,指着一处空白栏,上面预先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“非金非玉洁牙器具(待设计,需兼顾雅致与功效,材质限定非金属)”。
“许爷,”郝金水阴恻恻地笑道,露出焦黄的牙齿,“既然铜针打不死他,咱们就抬高点门槛。下次,找个机会,撺掇皇上或者哪位贵人,让他设计点更‘高贵’,更‘耗钱’,更显身份的玩意儿……工部、御用监那边,水深的很,用料、工艺、流程,哪里卡他一下,都够他喝一壶的!到时候劳民伤财还做不出来,看他如何交代!”
许冠阳看着那行字,眼中重新燃起阴狠的光芒,仿佛已经看到了陈越焦头烂额的模样。我倒要看看,他陈越一个穷酸牙匠,祖宗十八代的棺材本都刮出来,够不够填这个窟窿!”
反派Boss,正式从技术打压,转战更高级、更隐蔽的经济线,准备彻底掏空男主角的钱包!
夜深了,值房内烛火摇曳。
陈越刚把那本宝贝得不行的《铜针登记簿》妥善收好,小禄子就眉开眼笑地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,里面是几样精致的、还冒着热气的宵夜,外加一壶已经温好了的黄酒。
“陈大人,您今天可真是威风八面!奴才在外面都听说了,您在御前毫不相让,把许院判和那个李御史,怼得是屁都不敢放一个!简直是咱们这些小人物的偶像啊!”他一边布菜,一边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,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。
“对了,大人,奴才有个不情之请。”小禄子搓着手,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,“是这么回事……我有个本家叔叔,叫福贵,在御药局里当个管事太监,平时伺候着驻扎在宫内的太医,也兼顾管着几个库房。唉,人是个老实人,做事也勤恳,就是……就是那张嘴,味儿有点冲。平日里在药局里待着,各种药材味道混杂,还不觉着,最近不是天热嘛,那味道就更……明显了。太医院那边有几个嘴碎刻薄的太医,就说他口臭污了药材的清气,影响了药性,扬言要上报总管,调他去洗刷恭桶呢!我叔叔这几日愁得都睡不着觉,嘴上都起燎泡了,您看……您能不能发发慈悲……”
陈越正在喝汤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他抬起头,看向窗外那轮被云层遮挡的、显得有些朦胧的圆月。
御药局的管事太监?口臭?这简直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,还是个高级乳胶枕嘛!
太医院铁板一块,许冠阳经营多年,想在里头埋根钉子不容易,但这御药局,是太医院在宫内的值班站点和后勤补给站,可是个难得的突破口。帮了这个福贵,就等于在太医院的次级核心点,埋下了一颗属于自己的钉子。
他转回头,对小禄子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,语气肯定:“我当什么事,口臭嘛,小问题。多半是肠胃积热,或者口腔本身的问题。告诉你叔叔福贵,明天找个他不当值、方便的时间,悄悄过来一趟。我给他瞧瞧。”
明代的‘无间道’,咱们利索地玩起来。这根钉子,我得稳稳地埋进太医院的地盘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