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时间,茶香与花果香交织在一起,总算将隔壁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对话声压下去了几分。
观音保见承祜的神色稍缓,知道自己该有所表现了。
他身为臣子,不能眼看着主君陷入尴尬。
他沉吟片刻,主动开启了一个绝对安全,且能投其所好的话题。
“殿下,”观音保为承祜布了一块杏仁酥,语气恭敬却不显谄媚,“奴才斗胆。前些日子在纯禧公主府上,有幸拜观过殿下那幅《双凤凰图》,当真是笔力雄浑,气象万千。只是奴才愚钝,观那凤凰翎羽的点染之法,似乎暗含了唐时吴道子吴带当风的飘逸,又有宋人院画的精谨,不知奴才看得对也不对?”
这一问,恰好搔到了承祜的痒处。
作为一个骨子里还是文艺青年的现代人,他对于艺术的探讨有着天然的热情。何况观音保这一番话,显然是做过功课的,并非流于表面的奉承。
承祜脸上那层薄红渐渐褪去,眼眸中重新凝聚起清亮的光彩。
他抬眼看向观音保,唇角勾起一抹浅淡而真诚的笑意。
“观音保大人好眼力。”他开口,声音温润如玉,洗去了方才的窘迫,“孤当时确实有意将二者融合。吴道子用笔,讲究一个气字,一气呵成,线条圆转飘逸;而宋代院画,则重在理,格物致知,要求形神兼备。孤便想,凤凰乃神鸟,既要有其神韵之气,也要有其万鸟之王的形态之理,故而做了些不成熟的尝试,能得大人一句气象万千,已是谬赞。”
观音保眼中闪过一丝惊艳。
他本以为太子殿下只是在丹青上有所涉猎,没想到竟有如此深厚的理论见地。
他亦是自幼饱读诗书之人,对书画一道颇有心得,此刻听了承祜的话,只觉茅塞顿开,心中那份敬仰又深了几分。
“殿下过谦了!”观音保诚恳道,“何止是不成熟的尝试,简直是开宗立派之举!将写意之风骨与工笔之精微融于一炉,非有大才情、大胸襟者不能为也!奴才还留意到,殿下的书法,亦是如此。初看是柳公权的风骨,筋骨挺拔,细品之下,却又有苏学士的意趣,恣意天真。敢问殿下,可是于此二家浸淫最深?”
话题从绘画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书法。
承祜的兴致彻底被调动起来了。
他与观音保从颜筋柳骨聊到颠张醉素,从《兰亭集序》的行云流水,聊到《祭侄文稿》的悲愤淋漓。
承祜发现,观音保绝非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夫,他在诗词歌赋、金石书画上的造诣,远超寻常的文臣。
更难得的是,他见解独到,不落窠臼,与自己竟在许多观点上不谋而合。
一时之间,承祜竟真有了几分如遇知音的畅快。
他谈到兴头上,那双本就潋滟的桃花眼,此刻更是亮得惊人,仿佛有星辰坠入其中,熠熠生辉。
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,在他那张俊美绝伦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,长而卷翘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片小小的阴影,随着他说话的动作,轻轻颤动,宛如蝶翼。
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储君,也不是那个被吹捧得手足无措的少年,而是一个沉浸在自己热爱领域里的学者,通身散发着一种纯粹而耀眼的魅力。
观音保看着眼前的太子,有一瞬间的失神。
他忽然明白了,为何自家那个眼高于顶的妹妹会如此痴迷,为何三阿哥胤礽会那般崇拜。
这位太子殿下,他的魅力,绝不仅仅来源于那副谪仙般的容貌,更源于他深藏于内的、浩瀚如烟海的才华与学识,以及那份与人交谈时,能让对方如沐春风的温和与真诚。
这是一种由内而外,足以令任何人折服的气度。
至于隔壁,似乎也在他们高深的谈话中,渐渐没了声音。
想来,是胤礽那点墨水,已经彻底倒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