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宁荣二府那桩肮脏交易、收下的那箱赤金东珠、贾琏死在自己防区的滔天大祸……桩桩件件,都是能把皇后娘娘对他仅存的信任烧成灰烬的引线,更是能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铁证。
王淳如何敢向眼前这位备受皇后宠爱、却毫无城府的小舅子沈从兴吐露半字。
一旦沈从兴知晓,那镐京深宫里的沈皇后,必然第一时间就会收到风声。
到那时,等待他的绝不是荣养天年,而是雷霆震怒下的清算。
沈从兴倒也不疑有他,只当姐夫真是被繁重的军务拖垮了。
他叹了口气,宽慰道。
“姐夫切莫忧思过甚,安心静养便是。”
“军中有英国公坐镇,诸事井然。”
沈从兴顿了顿,脸上忽地浮起一层按捺不住的意气。
“对了,告诉姐夫一个好消息,我已向英国公请缨,出任南关城守将,大帅应允了。”
“什么!”
王淳如同被毒蝎蛰中,猛地从榻上弹起半身,牵扯得一阵剧烈咳嗽,脸瞬间憋得通红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骇。
“南关城?你……咳咳…你怎能接此重任!”
他抓住沈从兴的手臂,指尖因用力而发白。
“南关城乃幽州最后一道屏障,赫连人必倾全力攻打。”
“兵凶战危,千钧重担。”
“你可知其中凶险,稍有不慎,便是全军覆没,城池失陷。”
“万一你有个好歹,届时我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,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岳父岳母交代。”
“快,速去辞了此职。”
沈从兴被姐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一愣,随即脸上便挂不住了,不悦之色顿显。
他挣开王淳的手,挺直腰板,眉宇间带着被轻视的愠怒。
“姐夫此言差矣,兵危凶险,我岂能不知。”
“然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。为国守土,正是我辈武将本分!况且——”
他语气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模仿而来的豪气与理所当然的轻视。
“那贾珏,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,手下不过数百敢死营的亡命徒,尚能在上关军堡那等简陋之地三战三捷,阵斩赫连王子。”
“我沈从兴堂堂威北将军,统领南关城五千精兵,城高池深,粮械充足,守城难道还是难事。”
“守住南关,不过易如反掌。”
“你……”
王淳一口气堵在胸口,眼前阵阵发黑。
他瞪着沈从兴那张写满“彼能是,而我亦能是”的脸,只觉得荒谬绝伦,啼笑皆非。
无知者无畏,这话用在自家这位小舅子身上,真是再贴切不过。
上关军堡那三场血战,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奇迹,是无数死士以命相搏的炼狱。
若非亲历者,谁能想象那堡墙甬道被尸体堵塞、每一次赫连人冲锋都如黑色怒潮拍岸的绝望?
上关军堡本是必死之地,否则他王淳何必处心积虑将贾珏送到那里。
只是没想到贾珏骁勇善战,身先士卒,最终让上关军堡成全了贾珏的威名,更将自己置于不归路上,这其中的因果与凶险,沈从兴岂能体会万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