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日,才是他真正意义上,在这贾府,立下第一块基石的时刻。
他不需要紧张,更不需要温习。
那区区一本《百家姓》,早已刻在了他的灵魂里。
他现在需要的,是养足精神,以最完美的姿态,去迎接明日的审判,去欣赏贾政和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,脸上错愕的表情。
这一夜,有人辗转反侧,有人心怀鬼胎。
唯有贾环,一夜无梦,睡得格外安稳。
次日,天还未亮,鸡鸣三遍。
贾环便准时睁开了眼睛。
窗外依旧是一片漆黑,只有几点寒星在天边闪烁。
他没有惊动还在外间浅眠的赵姨娘和钱槐,自己摸索着穿好了衣服,依旧是那件宝蓝色的直裰。
他对着铜盆里冰冷的清水,仔细地洗漱,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。
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时,他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前,闭目养神。
钱槐醒来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。
自家三爷小小的身子坐得笔直,晨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,那份从容与镇定,让钱槐那颗悬了一晚上的心,莫名地安定了下来。
“三爷……”
他轻声唤道。
贾环睁开眼,眸光清亮,没有一丝一毫的困顿。
“时辰差不多了。”
他站起身,“走吧。”
他走过外间,看到赵姨娘正和衣靠在门边,脸上满是憔悴和血丝,显然一夜未眠。
看到他出来,赵姨娘的嘴唇动了动,想说什么,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,眼圈先红了。
贾环停下脚步,看着她,缓缓道:“姨娘,等我回来。”
说完,他不再停留,推开院门,迎着清晨的寒风,大步向着梦坡斋的方向走去。
一路之上,早起的下人们看到他,无不露出惊异的目光。
关于昨夜怡红院派人毁了三爷书本的事情,早已在下人圈子里传遍了。
所有人都以为,今天这个庶出的三爷,定然是去不了书房,要在家中禁足了。
可他非但去了,而且神情自若,步履沉稳,那挺直的脊梁,哪里有半分大祸临头的颓丧?
这让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,心里都犯起了嘀咕。
梦坡斋的院门,庄严肃穆。
贾环走到门前,整了整衣冠,对着通传的小厮,朗声道:“贾环奉老爷之命,前来应考,请代为通传。”
小厮打量了他几眼,眼神古怪,还是转身进去通报了。
不多时,小厮出来,面无表情地说道:“老爷让你进去。”
贾环深吸一口气,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。
书房里,光线有些昏暗。
贾政一身玄色常服,端坐于太师椅上,面沉如水,看不出喜怒。
他身边的桌案上,没有笔墨,只有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清茶。
而出乎贾环意料的是,在书房的另一侧,竟然还站着一个人贾宝玉。
宝玉似乎也是刚被叫来,一脸的不情不愿,穿着一身松花色的睡袍,头发还未束起,显然是被从被窝里直接拎出来的。
他看到贾环进来,便将头扭到一边,满脸的嫌恶。
贾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心中更是无名火起。
他将自己这个最看重的嫡子叫来,就是想让他看看,什么叫“上进”,哪怕只是一个庶子装出来的上进,也好过他这般只知在内帷厮混!
“跪下!”
贾政没有一句废话,声音冷得像冰。
贾环依言,走到书房中央,端正跪下。
贾政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,却不喝,只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茶叶,那“咔、咔”的轻响,在寂静的书房里,如同重锤,敲击在人的心上。
“我听下人说,昨日怡红院的奴才,把你那本《百家姓》,给弄坏了?”
贾政终于开口,眼皮都未曾抬一下。
宝玉闻言,身子微微一僵,脸色有些不自然。
贾环却坦然地抬起头,迎上父亲那审视的目光,朗声道:“回父亲,确有此事。”
“哦?”
贾政放下茶杯,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,“如此说来,今日这三日之约,你是来向我请罪,承认自己无能,甘愿受罚的了?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股沉重的威压,朝着贾环当头压下!
“你还有何话说?”
面对这雷霆之怒,贾环的腰杆,却挺得更直了。
他看着自己的父亲,看着那满脸不耐烦的宝玉,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清朗,字字清晰,传遍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儿子无话可说。”
他顿了顿,在贾政愈发冰冷的目光中,继续道:“儿子今日前来,也并非为了请罪。”
“儿子是来告诉父亲区区一本《百家姓》,三百余言,早已铭刻于心!书毁,与我何干?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他不再看任何人,微微扬起头,闭上双眼,那属于一个现代灵魂的庞大记忆库,与这具稚嫩身体的清亮嗓音,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。
“赵、钱、孙、李,周、吴、郑、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