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地狼藉。
汝窑的碎瓷片,如同一颗破碎的琉璃心,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砖上。
碧绿的莲叶羹,蜿蜒流淌,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紫鹃的哭喊声,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。
林黛玉什么都听不见,什么都感觉不到。
她只是呆呆地坐着,浑身的血液,似乎都在那一瞬间被冻结了。
他怎么敢?
他怎么敢!
他竟敢将这满园的钟鸣鼎食之家,将这群自诩风流的公侯子弟,将她,将宝玉,都当成他棋盘上的一颗颗棋子,一场场戏的看客!
那场看似风雅的诗会,每一句赞叹,每一次唱和,都不过是他与薛家进行生死谈判的背景杂音。
他们这些所谓的“天之骄子”,在他眼中,恐怕与那芦雪庵外的几棵枯树,没有半分区别。
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羞辱感,狠狠地攫住了她的心脏。
那是一种被欺骗、被利用、被彻底看穿了所有骄傲后的空虚与愤怒。
她林黛玉,自负才情,自诩看透世情,却被一个七八岁的孩童,玩弄于股掌之间!
然而,比羞辱更甚的,是恐惧。
一股从骨髓里滲透出来的、对未知的恐惧。
他图谋的,是薛家的盐引。
他关注的,是朝廷的漕运。
他算计的,是远在扬州的,自己的父亲!
父亲!
这个词像一道闪电,骤然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。
所有的羞辱与愤怒,在这一刻,都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、更原始的情感所取代对父亲安危的担忧!
他要对父亲做什么?
薛家是盐商,父亲是巡盐御史。
这两者,天生就是猫与鼠,是水与火。
贾环既然要帮薛家,那岂不是要与父亲为敌?
他那首杀气腾腾的诗,那句“不见当年旧时奴”,那个“旧时奴”,指的又是谁?
会不会……
会不会就是父亲?
这个念头一生起,林黛玉只觉得眼前一黑,几乎要晕厥过去。
她猛地抓住桌沿,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地陷入了木头里,这才勉强稳住心神。
“姑娘!姑娘您醒醒啊!”
紫鹃见她神色可怖,早已吓得六神无主,连连摇晃着她的手臂。
“别晃!”
林黛玉猛地回头,眼神凌厉如刀,吓得紫鹃浑身一颤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她知道,此刻,绝不能慌乱。
哭泣和恐惧,解决不了任何问题。
这是她从贾环身上学到的,第一件,也是最残忍的一件事。
“紫鹃……”
她的声音,沙哑得厉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“今天的事,烂在肚子里!从现在起,关于环三爷的任何事,一个字都不许再提,更不许再向任何人打听!明白吗?”
“奴……奴婢明白。”
紫鹃被她的气势所慑,连连点头。
“把这里收拾干净。”
林黛玉站起身,扶着桌子,感到双腿一阵阵发软。
她走到妆台前,看着镜中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,心中一片冰冷。
不能坐以待毙!
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,陷入一个由七岁孩童布下的、深不可测的陷阱里!
写信告诉父亲?
不行!
她要怎么写?
说府里一个庶出的兄弟,图谋不轨?
证据呢?
难道把自己的猜测写上去吗?
父亲是何等精明的人物,只会当她是在闺阁之中,听了些风言风语,胡思乱想。
更何况,家信往来,难保不被旁人看见,到时候打草惊蛇,后果不堪设想。
去找老太太?
去找政老爷?
更不行!
此事牵扯到薛家,牵扯到王家,甚至可能牵扯到朝堂。
她一个孤女,人微言轻,谁会信她的话?
只怕还会被人当成是挑拨离间,是小性儿发作。
思来想去,竟是条条死路。
整个贾府,这座看似奢华的牢笼里,她竟找不到一个可以商量,可以求助的人!
不。
还有一个。
林黛玉的脑海中,浮现出那个在雪地里,从容敬酒,谈笑间逼得呆霸王低头的瘦小身影。
解铃还须系铃人。
要想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,要想知道父亲是否身处险境,只有一个办法亲自去问他!
这个念头,疯狂而又危险。
但此刻的林黛玉,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,她别无选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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