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武门,是人间与天家的分界线。
当薛家的马车停在这座巍峨的门楼之下,薛蟠几乎是被人从车里拖出来的。
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憨气的胖脸,此刻已是毫无血色,双腿抖得如同风中的筛糠,若不是有两个小厮架着,怕是早已瘫软在地。
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薛宝钗。
她换上了一身最素净的月白色衣裙,头上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,脸上未施半点脂粉,那份病态的苍白,反而为她那雍容的姿态,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破碎感。
她怀中,紧紧地抱着一个用素色锦帕包裹的盒子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“哥哥,”
她看了一眼自己那不成器的兄长,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,“记住三爷的话。进去之后,你什么都不用说,什么都不用做。只需跪着,磕头,哭,做出怕得要死的样子,便够了。”
薛蟠早已吓破了胆,闻言只是下意识地、拼命地点头。
在一名宫中内侍的引领下,兄妹二人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宫门,走过一条条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。
四周是高耸的红墙,是肃立的禁军,那股压抑、冰冷的气息,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。
他们没有被带到皇后日常起居的坤宁宫,而是被领到了一处名为“长春书屋”的偏殿。
殿内陈设雅致,熏香袅袅,却空无一人。
“皇后娘娘正在批阅女史呈上的文书,请二位在此稍候。”
那内侍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,便退了出去,顺手掩上了殿门。
这一等,便是整整一个时辰。
殿内的熏香渐渐燃尽,茶水也由热转凉。
薛蟠早已是如坐针毡,汗流浃背,几次想开口,都被薛宝钗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制止了。
薛宝钗只是静静地坐着,抱着那个盒子,垂着眼帘,一动不动,如同一尊完美的、没有生命的玉雕。
可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那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另一只手,早已被自己的指甲,掐出了数道深深的血痕。
她在用这疼痛,来维持着自己头脑的绝对清醒。
她在心中,反复默念着贾环的叮嘱。
“皇后此番召见,名为安抚,实为恐吓。她不会立刻对你发难,只会用最温和的言语,说最狠毒的话。她会夸你,会疼你,会说你们是一家人。然后,她会‘不经意’地,点出你兄长的愚蠢,点出薛家如今的危局,点出‘诬告朝廷命官’是何等的大罪。她要的,是让你自己,因为恐惧而崩溃。”
“所以,你不能辩,不能争,更不能露出半点你知道内情的样子。你要演,演一个被哥哥蠢行吓破了胆,对一切都茫然无知,只知道哭泣求饶的可怜妹妹。”
“记住,你的武器,不是道理,不是证据,而是你的‘柔弱’与‘无知’。你要让她,轻视你,怜悯你,从而放松警惕。你要让她相信,你不过是一颗可以任她拿捏的、微不足道的棋子。”
不知过了多久,殿门外,终于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轻响。
皇后娘娘,驾到了。
薛宝钗立刻拉着薛蟠,跪倒在地。
“罪臣(罪女),叩见皇后娘娘,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
“快起来,快起来。都是自家人,何必行此大礼。”
一个温和雍容的声音响起。
薛宝钗依言起身,这才敢抬眼,飞快地瞥了一眼。
只见一位身穿明黄色凤袍,头戴九凤朝阳金冠的中年妇人,正端坐在上首的宝座之上。
她保养得极好,面容与王夫人有七分相似,却更多了几分久居上位者的威仪与深沉。
她看着薛宝钗兄妹,脸上满是慈和的笑意,仿佛真的是在看自己最亲近的晚辈。
“宝丫头,些许日子不见,越发出落得水葱儿似的了。”
皇后笑道,“本宫在宫里,时常听你姨妈提起你,说你性子稳重,知书达理,是咱们王家女儿里,最出挑的一个。”
“娘娘谬赞,宝钗愧不敢当。”
薛宝钗低垂着头,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。
皇后又看了一眼抖如筛糠的薛蟠,微微一叹,道:“蟠儿,你也是。都这么大的人了,怎么还这般不懂事?我听闻,你母亲为你,真是操碎了心。如今这桩事,闹得满城风雨,你可知,你给你母亲,给你姨妈,给你我这个做姨母的,惹下了多大的麻烦?”
她的话,看似在责备,实则句句都在点明,你们薛家的事,就是我们王家的事。
我们是一体的。
薛蟠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,只是一个劲地磕头。
薛宝钗则立刻跪了下去,声音里带上了哭腔:“娘娘息怒!都是我哥哥糊涂,听信了小人谗言,才……才做出这等荒唐事来!我们……我们也是受人蒙蔽,求娘娘开恩,求娘娘救救我们薛家啊!”
她哭得梨花带雨,楚楚可怜,将一个被吓坏了的、无助少女的形象,演得淋漓尽致。
“哦?受人蒙蔽?”
皇后的眼中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,“是受了谁的蒙蔽啊?你且说与本宫听听,本宫,自会为你们做主。”
来了。
薛宝钗心中一凛。
她知道,最关键的时刻,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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