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被叫到荣庆堂时,早已吓得是两股战战,一进门,便跪在了地上。
“老祖宗,奴才有罪,奴才有罪!”
“你有何罪啊?”
贾母的语气,听不出喜怒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
柳家的支支吾吾,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。
一旁的王熙凤见状,连忙上前一步,开口解围,脸上却也是火辣辣的。
“回老祖宗,都是媳妇的不是。是媳妇治家无方,才让这些奴才,钻了空子。”
她转向柳家的,厉声喝道,“柳家的!你还不从实招来!老祖宗的膳食,你也敢以次充好,克扣用度,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?”
柳家的被她这么一吓,顿时哭了出来,不住地磕头。
“奶奶饶命,老祖宗饶命啊!不是奴才要克扣,实在是……实在是账房那边,这个月的采买银子,就给了往日的一半!奴才……奴才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!”
她这一哭诉,竟是将皮球,又踢回了王熙凤的脚下。
王熙凤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,上不来,下不去,一张俏脸,憋得是青一阵白一阵。
贾母看着眼前这乌烟瘴气的一幕,长长地,叹了一口气。
她什么都没说,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:“罢了,都下去吧。这饭,也别吃了。”
而在这场风暴之中,那些真正的大蛀虫,却活得比任何时候都滋润。
赖大,荣国府的管家之一。
此刻,他正在自己位于城外的别院里,与几位心腹,推杯换盏,好不快活。
“大哥,这招真是高啊!”
一个尖嘴猴腮的管事,谄媚地笑道,“您借着府里亏空的名头,将采买的价钱,又往上抬了两成。这一来一回,这个月,咱们兄弟几个,又能分上好几百两银子了!”
赖大得意地喝了一口酒,捻着自己的山羊胡,冷笑道:“这算什么?如今府里那两位主子,一个草包,一个娘们,早就被账目搞得焦头烂额,哪里还有心思管我们?这水,越混,咱们才越好摸鱼!”
“大哥英明!”
“大哥英明!”
几人纷纷举杯,别院内,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他们并不知道,这些加速贾府败亡的罪行,正被另一张无形的网,一笔一笔地,记录在案。
贾政的书房里,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。
他刚刚听完王夫人的心腹周瑞家的,添油加醋地,将府里下人抱怨、老祖宗膳食被克扣的事情,哭诉了一遍。
“老爷!您可得管管啊!”
周瑞家的抹着眼泪,“如今这府里,都快翻了天了!再这么下去,咱们贾家的脸面,都要被丢尽了!”
“混账!混账!”
贾政气得浑身发抖,将手中的一卷《大学》,狠狠地摔在地上。
“反了!都反了!一群刁奴!竟敢如此放肆!”
他背着手,在书房里来回踱步,如同困在笼中的猛兽。
“贾琏呢?王熙凤呢?我把这么大的家,交给他们,他们就是这么管的吗?”
他大发雷霆,声音震得屋顶的灰尘,都簌簌地往下掉。
可骂完之后,他却又泄了气。
他要怎么管?
让他去跟那些下人对峙?
还是去查那些鸡零狗碎的账目?
他一窍不通!
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,平日里那些引以为傲的圣贤道理,在这一地鸡毛的现实面前,显得是那么的苍白,那么的无力。
他最终,也只能像贾母一样,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,束手无策。
就在整个荣国府,都陷入一片混乱与无措之中时。
贾环的小院里,却是一片宁静。
赵姨娘正眉飞色舞地,将今日从墙角听来的那些咒骂,惟妙惟肖地,学给了贾环听。
“……儿子,你是没听见!那个张婆子,骂得可真难听!她说那凤辣子,就是个只知道往自己兜里搂钱的骚狐狸!还说那琏二爷,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……”
她学得起劲,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容。
贾环只是安静地听着,脸上,没有半分表情。
直到赵姨娘说完了,他才淡淡地开口,问了一句:“母亲,您觉得,她们骂得,对吗?”
“啊?”
赵姨娘一愣,随即撇了撇嘴,“对不对的,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听着解气!”
贾环摇了摇头,心中无奈。
他不再理会自己的母亲,而是走到窗前,看着窗外那棵早已掉光了叶子的老槐树。
釜中已无米,人心已思动。
老祖宗的耐心,耗尽了。
父亲的威严,扫地了。
凤姐姐的体面,也快撑不住了。
而那些被压榨到底层的奴仆,他们的怨气,也已经积攒到了顶点。
所有的条件,都已成熟。
是时候,往这锅即将沸腾的浑水里,再添上最后一把火了。
明日荣庆堂那场议事,想必,会很精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