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禾缓缓站起,目光扫过众人:“既然他们要打碎我们的笔,那就让我们用骨头写字;既然他们要堵住我们的嘴,那就让大地替我们发声。”
他当即下令:南方七井转入地下,所有活动改为夜间进行;各地加速培训传声童子,重点教授记忆法与密写术;同时启动“星火计划”??将重要史料缩写成童谣、谚语、戏文,在市井广为传唱。
他自己则决定重返京城。
“我去会会这个甘玉瑶。”他说,“有些账,该当面算清楚。”
入冬之前,阿禾乔装成卖炭翁,混入京畿。他借宿在一座废弃尼庵,与一名曾为忆堂抄录员的老尼相依为命。夜夜伏案,将十年来收集的证据重新梳理,尤其聚焦甘家三代贪腐脉络:从甘兰进虚报军功,到其父甘承业在万历年间操纵科举舞弊,再到甘玉瑶幼时便参与销毁账册的蛛丝马迹。
他写出《甘氏三世奸实录》,全文一万三千言,引证八十七处,附图六幅,其中包括一张由福建盐贩提供的走私航线图,以及一份甘府家奴口述的“灭口名单”。
腊月初八,京城大雪。
阿禾将这份文书誊抄七份,分别藏于七个不同渠道:一名赴考举人的琴盒夹层、一位走镖武师的刀鞘内壁、一个街头说书人的鼓肚之中……最冒险的一份,他亲自送入国子监某位良心未泯的助教手中,嘱其若遇不测,便在讲经时朗声诵读。
七日后,奇变陡生。
那位说书人在天桥茶馆表演新编评书《忠义井》,讲述泉州火灾真相,听众数百,无不泪下。巡城御史带人抓捕,说书人当场吞纸自尽,临死前高呼:“我记得!”与此同时,国子监助教果然在课堂上宣读《甘氏实录》,引发学生哗然,三百学子集体跪谏,请皇帝收回“澄清司”成命。
风浪席卷全城。
甘玉瑶大怒,命周允文调兵围捕,一夜之间抓走七十余人。然而她万万没想到,就在审讯最严酷之时,宫中忽然传出消息??皇帝服丹暴毙!
乱局骤起。
太子尚未登基,内阁紧急议政。关键时刻,一名老太监捧出一只铁匣,声称是先帝临终前密藏于佛龛之后,内有一道未曾公布的遗诏:“朕知甘氏弄权久矣,然碍于旧勋,迟迟未决。今观野史累累,民怨滔滔,若再掩耳盗铃,恐江山动摇。特令新君重启忆堂案,彻查甘党余孽,赦免所有民间录史之人,赐‘直言之士’匾额一方,永享免税之荣。”
群臣震惊。太子当即下令解散“澄清司”,释放被捕者,并追查甘玉瑶行踪。
而此时,甘玉瑶已携部分赃款欲逃往辽东,途经居庸关时被守将识破身份,擒获押解回京。
公审之日,万人空巷。
阿禾并未出席。他在城外一座荒庙里,静静听着远处传来的钟鼓声。身旁坐着那位老尼,正低声诵经。
“你觉得,他们会说实话吗?”她问。
“不会全说,”阿禾答,“但只要开了口,裂缝就会越来越大。”
年后,新帝登基,改元“昭明”。
首道诏书即宣布:废除“野史禁令”,正式承认《未删国史》为民国共信之文献;追赠阿禾“直笔大夫”称号,赐紫袍玉带,召其入阁参政。
使者来到荒庙宣旨,却发现人去屋空。
只留下一封信,置于供桌之上。信中写道:
“陛下仁德,天下幸甚。然民史之所以可信,正在其不受庙堂节制。吾非不愿效忠,实恐一入宫门,笔便不再自由。
铜铃仍响,井泉未涸。
我将继续行走,
在没有路的地方铺路,
在无人听的地方说话,
在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,
种下记得的种子。
愿此世之人,
不再因说出真相而恐惧,
而是因沉默而羞愧。”
使者默然良久,将信带回皇宫。
多年后,江南某小镇学堂。
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师站在讲台上,手中拿着一本泛黄的《未删国史?泉州卷》。台下坐着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。
“同学们,今天我们学习一段真实的历史。”老人翻开书页,“天启七年,有一群年轻人,因为不肯说谎,死在了一场大火里。他们的名字,曾经差点被抹去。但现在??”他指着墙上悬挂的一块木牌,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姓名,“你们看,他们都回来了。”
一个小女孩举起手:“老师,我也能写历史吗?”
老人笑了,从讲台下拿出一口小巧的铜铃,挂在她脖子上:“只要你愿意记住,愿意说出来,你就是历史的一部分。”
窗外阳光洒落,铃声轻响,悠悠荡荡,飞向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