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忽然笑了,笑声凄厉:“你以为……你赢了?你以为废了影旨令,立了议会,就能改变这个国家?”
“至少我们在试。”
“试?”他猛地咳嗽几声,吐出一口黑血,“你可知历代变法者,商鞅车裂,王安石罢官,张居正死后抄家?人心不变,制度不过是一层薄纸!今日你以议会代诏令,明日便有人以议会之名行专制之实!”
赵晟静静听着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他终于开口,“人心难改,制度易腐。可正因为如此,才需要一代代人不断监督、不断修正、不断抗争。我们不指望一劳永逸,只求步步向前。”
裴景山怔住。
“你问我是否赢了。”赵晟走近一步,“我可以告诉你:我没有赢。我只是阻止了一场更大的灾难。而真正的胜利,是十年后的孩子能在课堂上自由辩论政事,是百年后的史书写下‘彼时天下,民有权发声’。”
老人嘴唇颤抖,终是低下头。
“走吧……”他喃喃,“让我一个人待着。”
赵晟转身离去,再未回头。
归途中,海风凛冽。李昭低声问:“殿下真相信他们会一直走下去吗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赵晟望着翻涌的浪涛,“但我相信,只要有人记得林修远、周怀安、柳文昭……只要还有人愿意为真相站出来,这条路,就不会断。”
三个月后,第一届民议院正式成立。
选举结果揭晓:五十名贤议员中,二十三人为致仕官员,十七人为地方乡绅,十人为商界代表;三百名民议员中,竟有四十七名出自寒门庶族,甚至包括一名former狱卒、两名女塾先生、三位漕运船工。
开院首日,场面一度混乱。有人高呼减税,有人痛斥贪官,更有南方代表激烈质疑北方军费过高。争吵持续三日,几乎动武。
最终,赵清漪登台,手持《议事规则》宣读:“议会非为争胜,乃为共议。发言限时三刻,质询须具证据,表决以多数为准。若有违规,监察官有权警告乃至驱逐。”
秩序渐稳。
首项议案通过:设立“政务公开署”,要求六部每月发布财政支出明细,违者问责。
第二项提案引发激辩:是否应裁撤宗室俸禄,改为按功授田。争议半月,终以微弱多数通过试行三年。
民间反响热烈。报纸纷纷开设“议政专栏”,百姓写信投稿,讨论国事。甚至有孩童作诗讽刺懒政官员,被刊于《京报》,传为佳话。
然而,暗流仍在。
冬至前夕,监察院截获一封密信:江南豪族沈氏暗中联络十余家大姓,密谋“清君侧”,理由是“新政坏祖制,寒门掌权乱纲常”。
赵清漪立刻上报议会,请求启动调查。
反对声四起。
“空口无凭!”有士族怒斥,“莫非监察院要凭一封匿名信,便查遍江南?”
“那就公开信件内容。”赵清漪冷静道,“让百姓自己判断。”
她当众诵读信中段落,并公布涉案家族历年逃税数额、私占良田记录。舆论瞬间倒戈。
三日后,国子监三百学子联名上书:“宁要清贫之公道,不要富贵之昏政!”
压力之下,贤议院批准立案。
调查持续四十日,牵连十七家,追缴税银八十万两,没收非法田产五百顷,分予无地农户。
沈仲文主动辞去议员之职,闭门谢客。数月后病逝,遗言只一句:“吾辈误国,愧对后人。”
翌年春,赵清漪主持“昭雪大典”。
太庙外,三百零七块石碑林立,每一块刻着一位冤死者的名字、籍贯、生平。百姓扶老携幼前来祭拜,焚香垂泪。
赵晟亲自主持仪式,宣读悼词:“今日立碑,非为仇恨,而是铭记。铭记那些在黑暗中仍坚持说真话的人,铭记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者。他们的血,不该白流。”
典礼结束时,天空飘起细雨。
一位白发老妇拄杖上前,抚摸着“林修远”三字,老泪纵横:“孩子,你爹看见了,一定会笑。”
赵清漪跪下,握住她的手:“奶奶,我们会替他守住这个国家。”
雨越下越大,洗刷着石碑上的尘埃,也冲淡了过往的血腥。
多年后,当明理书院的学生们翻开《大胤宪政史》,只见首页写着:
>“永昌元年,岁在甲子,春正月,始设议会,立监察,废私刑,开言路。是岁也,天下始知有法,而不畏一人。史称‘光明之始’。”
而在孤岛监狱的最后一夜,裴景山在油灯下写下遗书:
>“吾一生自负才略,以为可操天下于股掌。然终局方悟:权力不在诏令,不在刀兵,而在人心所向。汝等后人,若欲长治,当以民心为镜,以制度为锁,以监督为链。切记,切记。”
次日清晨,守卫发现他端坐榻上,已然气绝,手中仍握着那串佛珠。
海风穿堂而过,吹散纸上墨迹,如同抹去一段被诅咒的岁月。
京城meanwhile,赵晟站在明理书院最高处,望着晨曦中的城池。
王越走来,递上一杯热茶:“听说你要巡游全国?”
“嗯。”他点头,“去看看我们的议会是不是真的在运作,看看那些被赦免的家庭过得如何,看看孩子们有没有书读。”
“一个人走得再远,也看不完整个天下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微笑,“所以我带了三百名学生同行。每到一地,他们记录民情,撰写报告,回京后汇编成《民生录》。这不是帝王巡视,而是民意巡查。”
王越大笑:“你越来越不像皇帝了。”
“那最好。”赵晟望向远方,“因为我从来就不想做皇帝。我只想做一个,不让别人活不下去的人。”
春风拂面,书院钟声悠扬。
一个新的时代,正以缓慢而坚定的步伐,踏过历史的裂缝,走向未知的黎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