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都是“前兆”??大规模魂潮即将来临的征兆。正常引渡尚可控制,但若是百万亡魂齐涌,哪怕他执掌灯核,也难以阻挡。
当夜,他再度进入地穴。
青铜灯盏悬浮如旧,但青焰已不如从前稳定,时而泛起一丝黑芒。归宁盘膝而坐,尝试沟通灯核。
刹那间,意识沉入幽冥边界。
这一次,没有阶梯,没有石塔,只有一片浩瀚灰海,波涛翻滚,每一朵浪花都是人脸。远处,一座巨大门户若隐若现,由无数骸骨堆砌而成,门环乃两颗巨大眼球,正缓缓转动,注视着他。
“你来了。”一个声音响起,并非来自外界,而是从他体内传出,“我知道你会来。”
归宁警惕环顾: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最初的守灯人。”那声音苍老至极,却蕴含无穷悲悯,“也是第一个签下‘夺灯契’的人。”
虚空中浮现出一道身影:灰袍麻鞋,背负青铜灯,面容模糊不清,唯有双眼清澈如星。
“当年我以身为界,镇压引冥灯暴走,却发现它并非邪物,而是天地失衡的产物??生者贪生怕死,死者不愿离去,执念堆积如山,终凝为灯灵。”
“所以我立下契约:守灯人代代相传,维系阴阳平衡。点亮守心灯,并非为了驱逐死亡,而是为了让亡者安心离去,让生者学会告别。”
归宁听得心头剧震。
“可你父亲错了。”老者叹息,“他以为牺牲自己就能永久封印,殊不知愿力越强,反噬越烈。他的爱太深,执念太重,反而成了灯灵最好的养料。”
“你说什么?!”归宁怒喝,“我爹是为了守护才……”
“正因他是真心守护,才被利用。”老者打断,“灯灵最擅长吞噬纯粹情感。母爱、父爱、思念、悔恨……这些才是它真正的食粮。你以为你在传承意志,其实你一直在喂养它。”
归宁浑身发冷。
“那你告诉我,我该怎么办?难道放弃守护?任由万鬼横行?”
“不。”老者摇头,“唯有真正理解‘放手’的意义,才能打破轮回。”
“放手?”
“是的。守灯人的终极使命,不是永远维持平衡,而是找到让阴阳自然流转的方式??让死者安息,生者释怀,不再依赖灯的力量。”
归宁怔住。
他忽然想起那个痊愈的孩子,曾拉着他说:“叔叔,我梦见妈妈了,她说她很开心,让我别哭了。”
还有那位老人,在亡妻归来那晚握着她的手说了整整一夜的话,第二天清晨笑着说:“她走了也好,总算是放下了。”
或许……真正的安宁,从来不是靠灯维持的。
“所以,《承灯九章》真正的最后一章,并非‘驭魂’或‘灭灵’,而是‘舍灯’。”老者缓缓道,“当你愿意亲手熄灭守心灯,让它回归天地本源之时,才是真正的承灯完成。”
归宁久久无言。
良久,他低声问:“那我爹呢?他的愿火……真的只是养料吗?”
老者沉默片刻,抬手一挥。
灰海上浮现画面:陈阿七躺在地穴中,生命垂尽,手中紧握一块青铜碎片。他望着上方,嘴角含笑,眼中无惧无悔。
“他的爱确实被吞噬了部分。”老者道,“但仍有三分之一留存下来,化作了你眉心青莲的根基。只要你还记得他,他还活着。”
归宁闭上眼,泪水滑落。
他知道,自己必须做出选择。
七日后,归宁宣布暂停月圆引渡。
他在祠堂外立碑,上书:“三年之期将尽,阴阳大劫将至。凡欲与亡亲相见者,今夜之前,皆可入内焚香祷告,余者勿扰。”
当夜,风雨交加。
数百村民涌入祠堂,哭声震天。归宁端坐金灯之前,逐一聆听他们的愿望,将名字一一记下,烙印于灯胎之中。他不再亲自引渡,而是让灯自行感应,释放微量愿火,供亡魂短暂显形。
这一夜,三千七百二十一道思念汇入守心灯,青焰暴涨十丈,直贯夜空,竟将乌云撕开一道裂缝,月光洒落人间。
而在极深地底,那截断裂脊椎骨猛然抽搐,所有新生红丝爆裂,透明眼球残骸中,浮现出一只完整手掌的虚影,轻轻推了一下门。
黄泉司辰钟,第一声响彻幽冥。
归宁睁开眼,望向北方。
风雪停了。
但他知道,真正的黑夜,才刚刚开始。
他取出《归途手札》,在末页空白处写下新一段文字,笔迹稚嫩却坚定:
>“爹:
>
>我明白了。
>
>灯不是用来抓住你的,
>而是用来放过我的。
>
>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好,
>我会回来找你。
>
>但不是现在。
>
>因为还有人需要我留在人间。”
>
>??宁儿
写完,他合上手札,抬头看向金灯。
青焰轻轻摇曳,仿佛回应。
窗外,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,照在屋后那株白莲上。花瓣微动,露珠滚落,映出万千世界,其中有欢笑,有泪水,有离别,也有重逢。
三年之期,尚余十三个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