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不是命令,不是强迫,而是邀请??
>请你们,也记得自己是谁。”
有人在梦中痛哭失声,想起幼时母亲哼唱的童谣;有人猛然惊醒,翻箱倒柜找出烧剩半页的族谱;边陲老兵抱着锈剑喃喃:“我想起来了……我们不是叛军,是护城卫。”
这一夜,天下百万人同时觉醒。
而山顶之上,阿阮的身体逐渐透明,如同当年的沈清禾。她望着掌中玉简,那上面的灰斑正被金光一点点驱散。她笑了。
“原来这就是成为忆魄的感觉。”
裴昭然紧紧握住她的手,却发现已抓不住实质。“别走!”他嘶吼。
“我没走。”她轻声道,“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着。以后每逢雨夜,檐角哨响,那就是我在回应你们。”
最后一缕气息散去时,玉简腾空而起,化作九道流光,分别注入九位同伴体内。她们全都睁开了眼,眼中流转着相同的金青色泽。
第二天,人们发现终南山顶多了一块无名碑,碑前常有青玉小哨随风轻鸣。而守忆司传出新令:即日起,设立“忆灯堂”,每城每县皆置长明灯一盏,由百姓自愿供奉记忆??或一纸家书,或一枚旧物,或一句口述往事。灯不灭,则忆不亡。
数月后,新帝亲临长安碑林,亲手点燃第一盏忆灯。
火光映照之下,他低声问裴昭然:“阿阮真的不在了吗?”
裴昭然望向天空,恰逢细雨初降。
檐角哨声清越,悠悠荡荡。
他微笑:“您听,她在。”
雨声渐歇,裴昭然立于忆灯堂前,手中捧着一方素布包裹的旧砚。那是阿阮生前最后一日用过的文房之物,墨痕未干,仿佛她只是暂时离席。他轻轻将砚台放入灯龛之中,火光映照下,一缕淡青色光丝自砚台中缓缓升起,缠绕灯焰,久久不散。
“她说过,文字会死,但记忆不会。”裴昭然低声呢喃,“只要还有人愿意讲,就没人真正消失。”
此时,柳芸自外疾步而来,发梢沾雨,神色凝重。“江南三州出现‘清净疫’。”她递上一封密报,“百姓无病无痛,却一夜之间忘尽至亲姓名,连婚书契据都视如陌路。更诡异的是,他们神情安详,自称‘终于解脱’。”
裴昭然瞳孔骤缩。“这不是遗忘……是涤忆残念在反扑。”
他立刻召集九心传人齐聚承影殿。九盏忆灯环绕原石,金青光芒交相辉映。众人闭目感应,神识沿愿力之线追溯而去,终在梦泽深处发现异象??一片被浓雾封锁的古湖底,竟沉睡着一块比子石更为古老的黑石,表面刻满逆符,正是初代“涤忆碑”的残骸!
“原来如此。”太医署令颤声,“当年柳元衡并未创造涤忆,而是唤醒了上古遗毒。它本是先秦时期为镇压民变所设的‘集体失忆阵’,后因失控被封印湖底。沈清禾毁去的只是分身,真正的源头一直潜伏至今。”
柳芸怒极:“难怪百姓越是觉醒,它越要以‘安宁’之名诱惑人心!它怕的不是反抗,而是记得。”
裴昭然沉声道:“必须彻底净化那块黑石。可若强行破阵,恐引发千里范围内的记忆崩塌??所有人将不分善恶,尽数遗忘。”
“那就换一种方式。”一道清冷女声自殿角响起。
众人回头,只见周氏缓步走入,手中捧着一本残破手札??《群忆录》佚篇。
“这是我在守忆司密阁最底层找到的。”她翻开泛黄纸页,“沈清禾留下的最后推演:‘涤忆惧真忆,非因力弱,而在理亏。若万民心念归一,共诉一段真实历史,则其根基自溃。’”
她抬眼:“我们要做的,不是摧毁它,而是让它听见自己无法抹去的声音。”
七日后,春雷始鸣。
全国三百六十城同时举行“共忆大典”。不限身份,不论老幼,凡有故事者皆可登台讲述。长安朱雀门、洛阳天街、扬州画舫、敦煌石窟……千万人齐声诵读家史,声音汇成洪流,直贯天地。
有人哭诉祖父因言获罪,活埋于荒山;
有妇人回忆丈夫战死边关,尸骨无归;
一名盲童跪在碑前,背诵母亲口授的《女诫新解》全文,一字不差;
黔南村寨燃起篝火,百名长者合唱一首早已失传的抗暴歌谣……
这些声音没有经过修饰,不求工整,甚至夹杂哽咽与方言土语,却真实得令人战栗。
而当亿万记忆如潮水般涌向梦泽湖底时,那块黑石忽然剧烈震颤。湖面翻滚如沸,浓雾裂开缝隙,隐约可见碑文浮现:
>“从前有个错误的时代……”
可还未写完,便被无数声音打断??
“不对!”
“那是我们活着的时代!”
“我们不是乱党,是百姓!”
“我爹没犯错,错的是你们!”
一声声呐喊穿透时空,如同千万把利刃刺入虚妄核心。黑石表面开始龟裂,逆符逐一崩解,最终轰然炸裂,化作灰烬沉入湖底。
千里之外,承影殿内,九盏忆灯同时爆发出璀璨光芒。原石上的裂纹竟缓缓愈合,玉简碎片自发飞回,重组为完整形态。一道虚影在光中浮现,似阿阮,又似沈清禾,微笑片刻,随即消散。
天下大晴。
三个月后,新制颁布:每年春分设为“真忆日”,举国停政一日,专用于讲述与倾听。各地兴建“忆音阁”,收录百姓口述史,由九心传人轮值守护。更有工匠发明“共鸣碑”??以特殊石材镌刻名字,唯有真心呼唤者方能看见文字。
裴昭然站在终南山顶,望着新立的无名碑。碑旁多了一行小字,出自阿阮日记末页:
>“历史从不靠刀笔书写,
>而由千万双不肯闭上的眼睛见证。”
风起,檐角哨响。
他轻抚碑面,低语:“你说过,只要还有一声‘我在’,光就会回来。”
“现在,我们都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