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晚,月圆如镜。
井水再度泛起涟漪,两铃相碰,发出熟悉的“叮”声。但这一次,声音持续不断,如同钟摆,一下,又一下,节奏稳定得像是某种召唤。
小满忽然浑身一震。
“我听懂了。”她猛地抬头,“这不是钟声……是摩语!是古代传信的敲击密码!”
沈知白神色微动:“念出来。”
小满闭眼凝神,嘴唇微启,逐字翻译:
“东山骨,西河泪,南火焚心,北雪覆碑。
四极裂处,真言归位。
井非终焉,钟亦非始。
唯破绽者,承光而行。”
全场陷入沉思。
许绾率先反应:“这是预言……还是地图?”
“是遗命。”沈知白缓缓道,“第一任教宗留下的最后一道指引。他把自己最后的力量分散埋藏于四方,唯有集齐四物,才能彻底瓦解‘沉默之力’的残余根基。”
“哪四物?”小满问。
“东山之骨??曾被用来铸造第一口禁言钟的青铜矿渣;
西河之泪??百年前因言获罪者集体投江时,河水吸收的悲泣结晶;
南火焚心??净心教焚烧异端书籍时,夹在灰烬中最完整的一枚书钉;
北雪覆碑??镇压北方言论自由运动时,被冰雪掩埋的抗议石碑碎片。”
他顿了顿,望向远方:“这些东西,本应永远消失。可既然钟声再度响起,说明它们……还在等。”
三天后,四支队伍出发。
小满带队赴东岭,在废弃矿洞深处找到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残片,上面隐约可见“铸谎”二字。当她用手掌覆盖它时,耳边响起一群工匠临死前的对话:“我们造了钟,但我们知道它是错的。”
许绾西行至断魂渡,潜入江底淤泥,捞起一颗透明晶体,形如泪滴。握在手中,便听见无数人在水中呼喊:“我说了真话!你们不能这样对我!”她含泪将其收入笛囊。
沈知白则亲自南下,踏入早已荒废的净心教焚书台。烈焰虽熄三百年,焦土之下仍有余温。他在灰堆中翻找七日,终得一枚铁钉,钉帽上刻着模糊小字:“此书记载了春天的模样。”
最后一队由老兵带领,北上苦寒之地,在冻土下掘出半截石碑,上面仅存两个字:“我……愿。”
四物齐聚南陵,投入闻心井。
井水骤然变黑,继而沸腾,一股强大吸力将彩虹马车都拉得前倾。沈知白取出初代言者铃铛,置于井口;又将桃枝折断,投入其中。
刹那间,天地失声。
下一瞬,万籁俱鸣。
井底冲出一道巨大光柱,贯穿云层,直抵星河。光中浮现出一幅全景画卷:九州大地上,所有曾经竖立的禁言碑同时崩塌;所有封闭的学堂大门自动开启;所有被剪舌的鸟儿重新鸣唱;所有沉默多年的老人拄杖而起,高声朗诵年轻时写的情诗。
而在画卷尽头,第一任教宗的身影再次出现。他不再是佝偻老者,也不再是威严神?,而是一个介于虚实之间的存在,左手持钟,右手托铃,双目温和如初春晨雾。
“够了。”他说,声音不大,却传遍人间,“我不再替任何人选择安静。”
说完,他松手。
钟与铃坠入井中,融为一体,化作一颗星辰,沉入水底,光芒不灭。
从此以后,闻心井不再显示梦境或话语,只静静映照天空。但每逢有人靠近低声诉说心事,水面便会泛起涟漪,自动浮现回应??不是答案,而是另一段相似的痛苦或喜悦,仿佛在说:“你并不孤单。”
十年后的又一个清晨,一个小女孩蹲在井边,嘟囔道:“我昨天骗妈妈说作业写完了,其实一个字都没动……我觉得好怕。”
水面轻轻晃动,浮现出一行字:
>“我八岁那年,把弟弟最喜欢的木马烧了,却说是老鼠啃的。那天晚上,我哭了好久好久。后来我发现??承认之后,梦里再也不怕老鼠了。”
小女孩眨眨眼,笑了。
她从口袋掏出一块芝麻饼,掰下一角扔进井里。
“给你吃。”
井水咕咚一声,像是咽下了。
远处山坡上,一辆老旧的彩虹马车静静停放,轮子歪斜,旗帜褪色。车顶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,正用竹笛吹一首跑调的童谣。她身边,一名拄拐的老人眯眼晒太阳,怀里抱着只剩半响的铃铛。
“师叔!”老妇忽然回头喊,“你说咱们折腾这么多年,到底值不值?”
老人笑了笑,没说话。
他只是抬起枯瘦的手,轻轻摇了摇铃。
噗噜噜??
一道微弱的彩虹烟雾升起,短暂地照亮了整个山谷,幻化成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:
“**在呼吸。**”
风过林梢,井底轻响。
叮。
世界依旧不完美。
但它敢哭,敢笑,敢傻,敢羞耻,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一句:“我错了。”
这就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