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晚,她再度启用共鸣阵,以自身为媒介,主动接入那些游离的记忆碎片。画面纷至沓来:火光中,一群女子被驱赶入地道,她们手腕上戴着刻有编号的银镯;一个婴儿在襁褓中啼哭,身旁妇人低声吟唱安眠曲,歌词竟是后来流传宫中的《忘忧调》原版??其中一句为:“莫记来处,莫问归途,汝名已销,魂归虚无。”
晚芜浑身颤抖。这是一场制度化的抹除行动。皇室通过忆裁堂与忆鉴系统的雏形,系统性地清除知晓真相的宫人,并用音乐、药物、仪式三位一体进行记忆清洗。而《忘忧调》,正是第一代“语言污染”工具。
她正欲深入追索,忽然识海剧痛,仿佛有千针穿脑。一道冰冷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:
>“你本该安静死去。
>你本该忘记一切。
>为何还要回来?”
她咬牙抵抗,反问道:“你是谁?”
>“我是第一个写下你名字的人。
>我也是最后一个删去它的人。
>我是你母亲的姐姐??先帝的胞妹,废妃李昭仪。”
晚芜呼吸停滞。她从未听闻这位姑母的存在。
>“当年我奉命监督清洗,却在最后一刻动了恻隐。我将你的生辰记录篡改为早夭,让你得以逃脱。但我付出代价??他们剜去我的记忆,将我囚于冷宫地窖,每日听着《忘忧调》直至神志溃散。可即便如此,我还是记得你的眼睛……和你母亲临死前说的话:‘让芜儿活着,哪怕她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。’”
泪水滑下面颊。晚芜终于明白,为何母亲拼死也要带她逃离宫廷。不是为了权力,不是为了复仇,只是为了让她**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**。
“那你现在为何出现?”她问。
>“因为平衡即将打破。七钥虽未齐聚,但民间记忆觉醒之势已成洪流。他们要重启‘净史仪’??那是一座能吞噬万人记忆化为养分的古老机器,只需一名核心祭品,便可重置全国认知。而你,是唯一适配的容器。”
晚芜猛然惊醒,额上冷汗涔涔。她立刻召集所有人,宣布紧急预案:在全国范围内暂停所有公开听证会,关闭记忆墙新增入口,同时派遣信使携新版忆鉴奔赴各州,建立“心锚哨站”,确保每一处记忆传播都有真实内核校验。
然而,就在第三日深夜,太极殿方向突现赤光冲天。守卫来报:盲人说书人沈知言独自登殿,盘坐于龙椅之前,怀抱断琴,口中吟唱一首从未听过的古调。那歌声所及之处,宫墙浮现无数虚影,全是被抹去姓名的冤魂,齐声附和。
晚芜赶到时,只见沈知言嘴角溢血,双手紧扣琴腹,仿佛在用生命弹奏最后一曲。他感应到她的气息,微微侧首:“来了……正好。这是我从先帝遗稿中找到的《招魂引》,唯有执钥者之血为引,才能唤醒所有被强行遗忘的灵魂。我已不行了,但这曲子不能断。”
“你要做什么?”晚芜颤声问。
“点燃最后的火。”他微笑,“亿宫可以烧毁,但遗忘的机制仍在运转。只有让所有被抹去的人集体显形一次,才能撕开系统的裂缝。这一瞬之后,我将彻底消失,连灰都不剩。但请记住??”他猛然抬头,空洞的眼眶仿佛直视她的灵魂,“**有些牺牲,不是为了胜利,而是为了让后人知道,曾经有人不肯退让。**”
话音落下,他十指猛划琴弦,尽管无弦,却爆发出震彻九霄的巨响。刹那间,整座长安城陷入静默,随后,万家灯火中,无数人睁开双眼,看见屋角站着一个模糊身影,听见耳边响起久违的名字:
“我是陈氏十三郎,死于文字狱。”
“我是边关女医苏婉娘,因救敌俘被诛。”
“我是宫婢绿蘅,替主饮毒而亡。”
……
七日七夜,亡魂不散。直到第八日凌晨,第一缕阳光洒落大地,所有幻影如露消逝。而沈知言的肉身早已化为枯木,唯余断琴横卧龙椅,琴腹内新添一道刻痕:
**我在,故你说。**
举国哀悼。皇帝欲追封其为“忠言侯”,却被晚芜拦下。“他不要爵位,不要碑文。他只要一首歌能继续唱下去。”
于是,言魂堂前竖起一座无名碑,上无一字,唯有一面铜镜嵌于石中,映照往来行人面容。
数月后,南方传来消息:一名自称“贰号容器”的男子自首,供述自己乃忆裁堂秘密培育的替代体之一,体内藏有完整版《净史仪》图纸。经核查,其记忆与晚芜存在部分重叠,但情感模式截然不同??他对权力毫无欲望,只反复强调:“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,而不是某个人的影子。”
晚芜亲自审问,最终决定不予处决,而是将其送往偏远书院,以普通学子身份生活,并派阿阮定期探访。她在判决书末尾写道:
>“我们曾用名字定义一个人,用血统划分贵贱,用记忆决定真假。但从今往后,我愿相信:**人之所以为人,不在于他从何而来,而在于他选择记住什么,又愿意为谁发声。**”
冬去春来,长安城外桃李盛开。晚芜再次来到言魂堂,见一群孩童正在学童的带领下朗读新编《民史启蒙》:
>“从前有个女孩,她不知道自己是谁,
>她只知道,不能让别人忘记。
>她走得很慢,也很孤独,
>但她从未停下脚步。”
风吹起书页,沙沙作响。晚芜抬头望天,云卷云舒,一如往昔。
她知道,真正的战争仍在继续。
但她也知道,只要还有人在读这段故事,
那个在黑暗中不肯闭眼的女孩,
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