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不是我看见的!”有人嘶吼。
“那是假的!我女儿明明没死!”另一人捶胸痛哭。
“谁在骗我们?是谁让我们忘了自己说过的话?”
暴动始于东市。一名卖菜妇人突然举起扁担,砸向张贴告示的衙役:“我丈夫战死沙场,功劳记在小妾弟弟头上!我忍了二十年!现在你们还要说我疯?”
紧接着,西坊绣娘集体罢工,撕毁官府订单,高呼“我们的针线不该绣谎言”。
南巷学子冲进私塾,抢回被没收的毛笔,在墙上狂书百年冤案名录。
阿芜站在鼓楼之上,冷眼望着这一切。她知道,真正的战争才刚开始。
七日后,朝廷终于派出大军围剿共言堂。三千铁骑踏破晨雾,领军人竟是太子亲信将领萧厉,此人素有“铁面”之称,曾屠尽一城叛党,血流漂杵。
大军压境之际,共言堂门户大开。没有刀剑,没有伏兵,只有七十二名女子静静端坐院中,每人面前摆着一张纸、一支笔、一碗清水。她们中有农妇、婢女、寡母、尼姑,无一贵族,却人人挺直脊背。
阿芜立于门前,手持母亲遗留的纺锤,轻轻一抛。纺锤落地,竟自行旋转起来,发出嗡鸣。这声音与地下音镂共振,瞬间传遍全国尚存的三百七十二个秘密据点。
萧厉冷笑:“尔等执迷不悟,今日便叫你们灰飞烟灭。”
话音未落,异变陡生。
北方戍卒之妻放下童谣,提笔写下夫君战功明细,连夜送往边关主帅府。
西南猎户女儿将岩壁文字拓印百份,分送各州县学政。
东海老妪驾舟出海,将竹简投入洋流,附信一封:“此为中国女子之声,请代为传播。”
更重要的是,全国各地突然涌现大量匿名手稿,内容各异,笔迹不同,却主题一致:揭露家族内部如何窃取女子劳绩、篡改婚书、强夺田产。有的写在厕纸背面,有的刻于棺材内壁,有的甚至用月经血书写。
民心彻底沸腾。士兵们开始质疑手中的刀究竟该指向谁。一名年轻骑兵忽然扔下长枪,跪地痛哭:“我娘做的军鞋撑过三场大战,功劳簿上写的却是将军夫人亲手缝制……我一直在帮他们骗人!”
萧厉暴怒,下令放箭。箭雨倾泻而下,却在触及共言堂屋顶时诡异地偏转方向,仿佛被无形屏障弹开。抬头望去,只见天际紫电隐隐,七道雷光正在云端汇聚。
云知出现了。
她自山巅缓步走来,黑氅猎猎,左袖空荡,右手玉佩悬浮半空,映照出千万张面孔??那些曾被抹杀、被遗忘、被污名化的女子容颜,一一浮现于雷光之中。
“你们以为封住嘴巴就够了?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穿透风雨,“可言语生于心,心不死,则声不绝。”
她抬手,玉佩爆裂,化作万千光点,洒落人间。每一点光落入土地,便催生一朵芜心莲;落入水中,便激起一圈涟漪,涟漪中浮现出被删改的史书原文;落入人心,便唤醒尘封的记忆。
萧厉终于色变,拔剑欲斩。剑锋未至,却被一股柔力缠住??竟是无数细若游丝的棉线,自四面八方飞来,交织成网,将他牢牢缚住。
“这是……织机线?”他惊骇。
阿芜淡淡开口:“是我母亲那一辈织娘的怨念,也是天下女子未曾断裂的根脉。你以为烧了几本书就能断绝我们?可我们的语言,早就织进了衣食住行,融进了呼吸之间。”
云知走到春芽身边,轻轻握住她的手:“现在,轮到你们说了。”
春芽深吸一口气,转身面向众人,朗声道:
“我不是天才,不会写诗,不懂律法。我只会写最简单的句子:‘我是重要的’‘我说的话是真的’‘我不该沉默’。但今天,我要把这些句子,种进每一个孩子的课本里。”
话音落下,大地震动。共言堂废墟之下,竟缓缓升起一座新殿,由砖石、木梁、陶片拼合而成,每一块建材都来自民间捐赠:有寡妇拆了自己的嫁妆箱,有老匠人献出祖传房梁,有孩童捧来家中唯一完好的碗碟。
殿门上方,镌刻八个大字:**此处可言,人人皆史。**
伪史殿在同一时刻崩塌。七骨笔尽数折断,墨汁逆流成河,冲刷出层层白骨??那是历代被囚禁、杀害的女史骸骨,她们的手指仍保持着执笔姿势。
玄袍老妇跪倒在废墟中,手中《影舌录》自动燃烧,火焰呈幽蓝色,映照出她年轻时的模样:也曾是满怀理想的宫廷女官,因直言进谏被施“安顺墨”,从此沦为谎言傀儡五十年。
“原来……我也曾想说话。”她喃喃,泪水滑落,“可太久没人听,我就忘了怎么说了。”
她仰天长啸,身躯化作灰烬,随风散去。
风波渐平。朝廷被迫宣布废除“噤察使”,开放言论管制,并承认共言堂为合法机构。第一部《平民女史汇编》正式立项,由阿芜领衔主编。
十年后,春分启言节庆典上,已年过三十的春芽作为首位女性律政使登台演讲。她没有讲宏论,只读了一封信??来自一位十二岁女孩:
>“昨天我写作业,老师骂我字丑。我说这是我名字,我要好好写。他说女孩名字不重要。我回家问妈妈,她说从前她也不重要。可今天我站在台上,我想告诉所有人:我的名字很重要,因为它代表一个会说话、会写字、会反抗的人。”
全场寂静,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阿芜坐在台下,抚摸着手中的音镂铜板。它早已不再需要敲击,因为如今大街小巷,处处都是真实的声音。
她抬头望天,紫电不再降临,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晶蝶翩跹飞舞,每一只翅膀上,都写着一个普通女子的名字。
风拂过她的耳畔,仿佛母亲低语:
“孩子,这一次,我们终于没有闭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