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,这卷“泣书”被人悄悄挂上皇宫外墙。守卫发现时,已有上百百姓围聚观看。有人认出亲人名字,当场昏厥;有人怒砸宫门;更多人默默抄录,带回家中藏于梁上、埋于灶下。
三日后,皇帝下旨:责令吏部彻查近三年军功、赋税、工程记录,凡有冒领、篡改者,一律追责。同时宣布,《平民女史汇编》提前启动,首期收录三千例冤案。
消息传出,举国沸腾。但阿芜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
真正致命的一击,来自西北。
那日大雪封山,驿站残灯如豆。春芽正伏案整理各地寄来的“记忆信”??那些用月经血写的控诉、藏在棺材夹层中的婚书、绣在寿衣里的账本??忽然门外传来叩击声。
来人是个满脸风霜的老驿卒,怀里抱着一只冻僵的信鸽。鸽腿上绑着一枚铜钉,钉头刻着熟悉的音镂纹路。
“共言堂旧部,最后一站。”老人沙哑道,“她说,该结束了。”
春芽拆开密信,瞳孔骤缩。
信是云知所写,仅八字:**“七井归源,真名复位。”**
她立刻明白??那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终极密语。七口枯井,对应七大家族窃取军功的七大罪证,每口井底都埋着一块刻有真实姓名的骨牌。当年云知被迫毁去记录,却将真名以音镂共振之法封存于地下,唯有当全国女子集体发声达到临界点,才能唤醒沉眠之名。
而现在,时机已至。
春芽连夜启程,带着二十名信得过的女史,奔赴七地。她们在子夜时分掘开枯井,取出骨牌,以处女之血洗净污垢,再将名字逐一拓印于特制桑皮纸上??这种纸遇风则显,遇雨则隐,专为流传设计。
第一批五百份名单,通过商队、乞丐、游方道士,悄然散布全国。每一张纸上都只列十人,但加起来,竟是整整五千个被抹去的英魂之名。
风暴再起。
有老兵看到战友真名重现,当场呕血而亡;有家族祠堂半夜传出哭声,原来是子孙发现祖先功绩竟被旁支霸占百年;更有数十位“功臣之后”惊恐发现,自己引以为傲的家族荣耀,竟是建立在无数无名女子的血汗之上。
舆论彻底倒戈。百姓不再问“谁在骗我们”,而是质问:“为什么我们这么久才听见?”
正音司试图收缴名单,却发现这些纸片如同活物,焚烧时会发出女子吟唱声,掩埋后会在坟头开花,投入河中则顺流漂至千里之外。更诡异的是,凡是撕毁或践踏名单者,家中女性必遭噩梦缠身,梦见无数无脸女子围床低语:“还我名字。”
终于,第八日黄昏,七块骨牌被齐聚共言堂旧址。阿芜主持仪式,将它们嵌入新殿地基中央的青铜阵盘。当最后一块归位,大地轰鸣,紫电再现。
这一次,雷光并未凝聚成人形,而是化作一道横贯南北的光带,自京城直射岭南老家。沿途所有曾参与掩盖真相的祠堂、衙门、书院,屋顶瓦片纷纷炸裂,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原始碑文??那些被水泥覆盖的真言,此刻重见天日。
而在阿芜家乡,李氏祖坟突然塌陷,露出一座地下石室。室内七根石柱,刻满历代女子真实事迹,最中央一块玉碑,赫然写着:**“吾女生而平等,功过自有天地鉴。”**
消息传回京城,太子亲自率百官前来观礼。当他在新殿前看到那八个大字“此处可言,人人皆史”时,久久不语。良久,他摘下腰间玉佩,轻轻放在门槛上。
“从今日起,”他说,“我也要学写字。”
风波渐定,但阿芜并未停下。她召集沈知微、春芽、琴师、女讼师,在新殿密议三日。最终决定成立“言脉盟”,不分男女,不论贵贱,凡愿守护真实之声者,皆可加入。盟约只有一条:**每年春分,必须向至少一人说出一个被隐瞒的真相。**
十年过去。
如今的大街小巷,孩童上学第一课不再是《女诫》,而是春芽编写的《我说话》:“我的眼睛看见什么,我就说什么;我的手写下什么,我就坚持什么。”书店公然售卖《织工苦录》新版,封面印着阿芜母亲的画像;律法允许女子继承家产,前提是“须有本人亲笔书状为凭”;甚至连宫廷史官也增设“女职”,专门记录后宫与民间女子事迹。
那一日,阿芜回到故乡。老屋已毁,唯余半堵残墙。她在墙根掘土,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盒??是她十二岁时埋下的“未来之信”。
打开一看,纸页泛黄,字迹稚嫩:
>“我想做一个不说谎的人。
>我想让妈妈的名字被记得。
>我想有一天,女孩写的字,也能刻在石头上。”
她静静坐着,直到夕阳西下。远处传来孩童朗读声,清脆如铃:
“此处可言,人人皆史。”
风吹过荒园,带来满地芜心莲的香气。她轻轻将信放回盒中,重新埋下。
这一次,她不再担心它会被遗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