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白的烛火在铜烛台上摇曳,像垂死者最后几缕飘忽的气息,在梁府世业堂空旷的正厅里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。
空气凝滞沉重,弥漫着浓烈的药味与若有似无的陈腐气息。
梁治达躺在楠木大床上,薄被下的身躯几乎看不出起伏,只剩一张枯槁蜡黄的脸露在外面,颧骨高耸,眼窝深陷。
老管家梁福佝偻着腰,几乎将耳朵贴在老人干裂的嘴唇上,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,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。
“群英……”梁治达的声音如同秋风刮过干枯的芦苇丛,微弱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执拗,“……那孩子……找……找回来……”
“老爷,您放心,放心……”梁福的声音嘶哑,带着浓重的湘中口音,一遍遍应着,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滚落在梁治达青筋毕露的手背上,“老奴记下了,拼了这把老骨头,也一定……一定把孙少爷寻回来……”
梁治达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眶里艰难地转动了一下,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描金绘彩却已黯淡的房梁,投向某个遥远不可及的地方。
他的嘴唇又翕动了几下,最终,那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。
攥着梁福手腕的枯手骤然一松,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锦缎被面上。
正厅里死寂了片刻,随后,压抑的、细碎的啜泣声从角落里弥漫开来,如同冰冷的潮水,一点点淹没这曾经煊赫无比的宅邸。
世业堂巨大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棺椁。
次日,北方的驿马踏着晨霜,带来直隶总督曾国藩的哀思。
素白的挽联展开,墨迹淋漓,力透纸背:
有人半夜持山去
何处乘龙带雨来
梁福颤抖着双手,与几位族老一同将挽联悬于灵堂最显眼处。
白纸黑字,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心头。有略通文墨的族亲低声议论:“‘半夜持山去’……这是说咱梁家的根,被硬生生挖走了啊,指的不正是群英孙少爷么?”
另一人叹息更深:“‘乘龙带雨来’……曾大人这是盼着孙少爷能像乘龙的天人一样,带着甘霖福泽回来……
唉,可这‘雨’,又从哪里来呢?” 言下之意,梁家这株根脉被挖的大树,早已是枯木难逢春了。
没人知道,就在那挽联被悬起的时刻,在湘中千里之外,崎岖难行的贵州驿道上,一辆破旧的骡车正摇摇晃晃,艰难前行。
车轮碾过碎石,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。
车帘被一只小手掀开一角,露出一张少年清瘦的脸庞,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与年龄不符的沉静,正是梁群英。
他望向车外连绵不绝、在薄雾中显得格外狰狞的黛青色山峦,眼神茫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