篝火堆在青石板垒砌的圆坑里噼啪作响,火星子裹着松脂的香气窜向夜空,又在半空中碎成星屑。山林的夜凉沁入骨髓,可围坐在火边的人都披着农户送来的粗布毡子,膝盖上还烘着暖烘烘的土豆。啊玉往火里添了段枯柴,橙红的光浪霎时涌起来,将七张面孔都染得发烫。
“你们看那边,” 最先打破寂静的是阿杰,他仰着下巴,手指戳向天幕,“那是不是猎户座?我小时候在老家见过,我爸说猎户腰带上的三颗星最亮。” 他的声音带着刚从山林跋涉出来的沙哑,却透着一股孩童般的雀跃。众人顺着他的指向望去,果然见三组星群在墨蓝的夜幕上排成直线,像被谁用钻石粉末仔细勾勒过的图案。
晓雯裹紧了毡子,鬓角的碎发被火光映得透明。她盯着跳跃的火苗,忽然轻声说:“我老家在海边,晚上的星星没这么清楚,全让水汽蒙着。小时候我总以为星星是浮在海面上的渔火,直到有次跟我爸去礁石堆看流星雨,才知道天这么高。” 她的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,“后来在城里上班,加班到半夜抬头,只能看见霓虹灯映着灰扑扑的云,早忘了星星该是什么样子。”
“可不是嘛,” 老陈往火里丢了颗烤得焦黑的栗子,“我在设计院画图纸那阵,办公室窗户正对着写字楼玻璃幕墙,有回加班到凌晨三点,看见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,跟个鬼似的。那时候就想啊,什么时候能好好看看天呢?” 他的笑声带着自嘲,却被火焰爆裂的声响盖过了一半。
阿芳一直没说话,只是用树枝拨弄着脚边的灰烬。她的侧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,睫毛上仿佛凝着夜露。直到啊玉把一块热乎的烤红薯塞到她手里,她才抬起头,眼圈微微发红:“我老家在山坳里,小时候跟着我妈去地里干活,她总说‘人就像地里的庄稼,得见着日头淋着雨才能长好’。可我进城打工后,天天在电子厂里拧螺丝,一坐就是十小时,连窗户都少见。有回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厂房里的灯管,亮是亮着,可心里头空落落的。”
火光猛地窜高,照亮了阿芳眼角的泪光。李叔叹了口气,从怀里摸出个扁酒壶,拧开盖子抿了一口,又递给旁边的阿杰:“人这辈子啊,就像走夜路,有时候摸黑走久了,连自己在哪儿都忘了。我年轻时候想当木匠,手艺都学了大半,结果我爹生病,不得不进厂挣钱。现在退休了,家里堆着半屋子木头,可拿锯子的手早就不利索了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,像被火烤过的树皮,“前阵子收拾老屋,翻出当年刻的榫卯模型,上面都落了厚厚的灰。”
沉默像藤蔓一样在人群里蔓延开来。只有篝火不知疲倦地燃烧着,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背后的树干上,时而拉长,时而扭曲。啊玉忽然站起身,走到火堆旁,张开双臂深深吸了口气:“你们知道吗?今天在山林里迷路的时候,我其实一点都不怕。” 她的眼睛在火光中亮得惊人,“以前我总觉得,生活就得像城里的地铁,按部就班地跑,不能出错。可今天跟着你们钻灌木丛,踩烂泥坑,甚至找不到路的时候,我忽然觉得——活着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