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厅角落的落地钟敲过九下,苏明辉示意管家调暗灯光,墙面随即投映出老上海的街景投影。"1941年12月8日,日军进驻租界的第二天,"他的声音忽然低沉,"父亲凌晨三点接到电话,说日商棉纱株式会社放话,要么合作,要么厂子' accident '。"
投影切换成火灾现场的素描:"七天后,染整车间突然失火。当父亲带着工人冲进火场时,日本监理正站在警戒线外抽烟。他把会计账本往消防栓上一砸,大吼着让学徒们抢救滚筒模具——那些刻着花纹的铜辊,是他花了半年在大英图书馆临摹的宋锦纹样。"
苏晓注意到堂妹苏月攥紧了手帕,指节泛白。她想起自己拓展新市场时被永昌集团打压的日子,那些深夜改方案的凌晨,与眼前投影里拎着水桶的祖父身影渐渐重叠。当投影里出现工人用身体挡住消防水带的画面时,后排的年轻工程师陈阳突然挺直了背脊。
"最险的不是火场,"苏明辉从木匣里取出一个铁皮盒,里面装着半枚烧焦的齿轮,"是事后三天,父亲在废墟里挖出了这个——齿轮凹槽里卡着半截日本产的弹簧。他带着这半枚齿轮去了工部局,路上被日本浪人围堵,眉骨上的疤就是那时留的。"
四、奉献之昼:账册里的星芒
当月光移到中堂的"忠信"匾额时,苏明辉翻开了一本布面账册。"1949年春,解放军围城那三个月,"他指着某页用红笔圈出的数字,"厂里库存的棉纱能换三条黄金船票,但父亲把所有布料都做成了棉被,送给了难民收容所。"
账册里掉出一张泛黄的排班表,上面用铅笔写着"苏承宗:夜班值勤,每日19:00-05:00"。苏晓计算着时间,那时祖父的长子,也就是自己的大伯刚满五岁。"这是他连续值了一百二十七天夜班的记录,"苏明辉的指尖划过表上渐渐淡去的铅笔印,"最后一页贴着张便签,是祖母写的——'阿承,今天阿明叫爸爸了,你值完班回来,他该睡着了'。"
年轻的审计师林小薇突然抬手抹了下眼睛,她上周刚因为核对海外分公司账目,错过了男友的生日晚餐。当苏明辉展示出1952年的员工宿舍设计图时,全屋发出轻微的惊叹——图纸上标注着"每间宿舍配取暖炉女工更衣室需设梳妆台",而同期其他工厂的工人还住着大通铺。
"父亲的皮箱里永远放着两套衣服,"苏明辉从木匣底层拿出一块磨损严重的怀表,表盖内侧刻着"赠苏承宗先生:敬业乐群","一套是见客户的长衫,一套是下车间的工装。1953年公私合营时,他把专利转让费全捐给了纺织工业学校,自己戴着这块二十年前的老怀表,直到去世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