庭院里只剩两人时,王韶才慢悠悠地沏了杯茶,推到柳裘面前:“说吧,找我何事?总不至于真为了送几匹料子。”
柳裘端起茶盏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:“大人明鉴。圣上派晚生出使,实非晚生所愿。只是前日面圣时,圣上特意提及,去年韩、贺二将失利,恐是陈国朝局有变,嘱咐晚生务必摸清底细。晚生对陈国人事一窍不通,思来想去,满朝文武,唯有大人曾深入建康,熟知陈国朝堂脉络,故而前来叨扰。”
他说到“圣上特意提及”时,王韶的眼神动了动。柳裘又补了句:“圣上还说,当年王大人出使陈国,只用了三言两语,便让陈主对萧摩诃生了嫌隙,这份能耐,满朝无人能及。”
这话像是钥匙,咔嗒一声打开了王韶的心结。他放下茶盏,往椅背上一靠,望着头顶缠绕的葡萄藤,语气终于缓和:“圣上倒是还记得。罢了,你既真心来问,我便多说几句。陈国那摊子事,说简单也简单,说复杂也复杂,全看朝堂上两拨人怎么斗。”
他屈起手指,先点了点地面:“一拨是硬骨头,以萧摩诃和太子陈胤为首。萧摩诃你该听过,那是陈朝第一猛将,当年随吴明彻北伐,单骑冲阵,斩了北齐三员大将,如今虽年近六十,手里仍握着建康京畿的兵权。太子陈胤是嫡长子,师从大儒周弘正,性子刚直,总劝陈主别整天饮酒作乐,要整饬吏治、加强边防。这俩人凑在一起,拉着一群老臣,算是陈国的‘铮臣派’,他们想让国家往好里走。”
柳裘赶紧掏出随身携带的麻纸,借着天光提笔记录。王韶看他认真,又道:“另一拨,便是蛀虫了。领头的是三个:尚书令江总,中书舍人孔范,还有陈主的宠妃张丽华。江总本是前朝旧臣,文章写得好、出口成诗,却又最会揣摩上意,陈主爱写诗,他就天天陪着唱和,朝堂上的事全推给下属;孔范是个钻营的能手,靠着给张丽华的妹妹孔贵嫔送礼,才混上了中书舍人,整天撺掇陈主大兴土木,说什么‘江南富庶,这点花费算什么’;至于张丽华,你到了建康就知道,那女人有倾城之色,更厉害的是记性好,陈主批阅奏章时,她就坐在膝上,哪件事该办、哪个人该升,她过目不忘,陈主索性把朝政都交她打理。这三人抱成团,拉着一群外戚、宦官,是陈国的‘宫廷派’,眼里只有自己的富贵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