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如一张浸了墨的宣纸,缓缓铺满青石村的上空。最后一缕挣扎的残阳,将村尾那座破败小院染成黯淡的金红。晚风带着山野特有的凉意与草木清气,卷过篱笆,拂动檐下晾晒的几件粗布衣裳,发出轻微的扑簌声。
萧遥——此刻在村民口中唤作“萧先生”的年轻人,正坐在院中那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。他手中无书卷,亦无茶盏,只是微微仰着头,目光看似随意地投向院墙外莽莽苍苍、轮廓已模糊的群山剪影。那眼神深处,却非寻常农人的闲散,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,像深潭,无波无澜地倒映着变幻的天光云影。
小院角落,一口缺了角的石臼旁,战红缨正一下一下,沉稳有力地挥拳。她动作不快,甚至显得有些笨拙迟缓,如同在推动无形的万钧重物。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粗陋的麻布短褐,紧贴在贲张的肌肉线条上,每一次吸气,都带动胸腔大幅度的起伏,每一次呼气,都化作一道凝而不散的白气箭矢,嗤嗤有声地射入微凉的空气中。她周身的气血,便在这缓慢的拳架运转间,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,无声地鼓荡、沸腾,散发出灼人的热力。脚下那片夯实的泥地,竟已被她周身散逸的灼热气息,烤得微微发干龟裂。
灶房里透出昏黄的光晕,淡淡的药香混在炊烟里飘散出来。凌清雪的身影在窗后一闪,她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,步履无声地走到萧遥身边,将碗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矮凳上。药汤乌黑,热气袅袅。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,愈发衬得她面色有些苍白,但那双清冷的眸子,却比初来时沉淀了许多,少了几分瑶光仙子的孤高,多了几分洗尽铅华的澄澈。她没说话,只微微颔首,目光扫过萧遥看似放松、实则每一寸肌肉都处于微妙平衡状态的肩背,最后落在他随意搭在腰间的手指上——那里,一枚温润的青色石子贴着粗布衣衫,表面几道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纹,在暮色里若隐若现。
欺天石。维系着他们此刻这方寸之地虚假安宁的脆弱屏障。
“谢了,‘妹妹’。”萧遥没回头,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拖长的懒散调子,打破了小院短暂的寂静。他伸手端起药碗,碗沿滚烫,他却浑不在意,凑到唇边吹了吹气。
凌清雪几不可闻地“嗯”了一声,算作回应。她走到院中另一侧,寻了块还算平整的青石坐下,闭上眼。并非打坐调息,她受损的道基如布满裂纹的琉璃盏,强行运转灵力只会雪上加霜。她只是在“观”。观这山间晚风如何掠过树梢,观远处溪流如何撞击卵石,观篱笆上那只晚归的雀鸟如何梳理羽毛,观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如何明明灭灭……丝丝缕缕的天地灵韵,极其稀薄,却在这最平凡的观照中,缓慢而坚定地渗入她识海的深处。一柄无形无质、却锋芒内蕴的“心剑”雏形,便在这片山野的烟火气里,悄然孕育,每一次感应到外界细微的变化,都发出只有她才能听见的、细微如弦的铮鸣。
战红缨收住拳势,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白气如龙,喷出三尺才散。她随手抓起搭在篱笆上的破汗巾抹了把脸,大步走到萧遥面前,蒲扇般的大手直接伸向药碗旁边矮凳上放着的一碟盐水煮毛豆:“饿死了!清雪妹子,晚上吃啥?这豆子味儿不错,就是淡了点。”她嗓门洪亮,震得屋檐下几缕浮尘簌簌落下。
“米粥,腌菜。”凌清雪眼也没睁,声音清冷如冰珠落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