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子开始爬坡,引擎发出吃力的轰鸣,像一头年迈的老牛在喘息。余小麦看着窗外越来越陡峭的山势,那些裸露的岩石像巨兽的獠牙,远处山坡上的梯田像是一道道皱纹。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,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转过一个急弯时,远处山坳里出现了几排错落的灰瓦屋顶,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——余家村就要到了。余小麦的呼吸一滞,她认出了村口那棵歪脖子松树,还有半山腰上那片竹林,小时候她经常在那里挖春笋。
"下一站就是西山口,"售票员扯着嗓子喊,那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,脸上有深深的法令纹,"去余家村的在这里下车!"
余小麦深吸一口气,手指紧紧攥住了座椅边缘,指节都泛白了。塑料座椅被太阳晒得发烫,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灼热感。陆远山似乎察觉到她的紧张,默默接过她手中的空糖纸,那糖纸已经被她捏得皱皱巴巴,塞进了自己口袋里。
陆远山的手停顿了一下,然后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。他的手很大,骨节分明,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拳头,掌心有常年拿手术刀留下的茧子。"这次不一样了。"他说,声音低沉而坚定,"你现在是医生,是回去救人的。"
余小麦感到一股暖流从相触的皮肤传来,那温度似乎能一直传到心里。她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,翻转手掌,与他十指相扣。陆远山的手很温暖,干燥而稳定,是一双能给人安全感的手。"谢谢你陪我来。"她小声说,突然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。
车子猛地刹住,余小麦因为惯性向前倾去,额头差点撞上前排座椅。陆远山及时拉住了她,他的手臂结实有力,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。"西山口到了!"售票员喊道,声音刺破了车厢里短暂的静谧。
下车后,热浪扑面而来,像一堵无形的墙。余小麦眯起眼睛看了看日头,已经快到正午了,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,晒得人头晕。站牌旁边有个简陋的茶摊,帆布棚子下摆着几张斑驳的木桌,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正在给过往的挑夫倒茶,那茶壶嘴缺了一角,茶水倒出来时形成一道歪斜的弧线。
"得走四里山路。"余小麦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路,那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缠绕在山间,"前面有个岔路口,往左是去余家村,往右..."她顿了顿,喉咙突然发紧,"往右是去陈家沟。"
说出这个名字时,她感到一阵眩晕。十五年过去了,那个夜晚的记忆依然清晰——她抱着简单的包袱,赤脚踩在冰凉的泥地上,头也不回地逃离那个所谓的"家"。只有三岁的儿子还在熟睡,小脸在月光下像天使一样安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