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凉殿内,二十四幅画屏围成环形,每扇屏风皆以紫檀为骨,绢本为面,其上绘着四季花卉,在殿角青铜冰鉴散发的凉气中微微摇曳。礼部员外郎击磬三声,清越的玉振之音穿透殿宇,夏至评画会正式开始。沈知白的《溪山清夏图》与裴砚之的《万壑松风图》分列东西主位,前者墨色氤氲如烟岚出岫,远山近水间似有凉风穿林而过;后者笔法森严似界画楼台,每一根梁柱都精准合于《营造法式》的规制。
"沈待诏此作,深得董巨遗意。"宫学博士抚须赞叹,指尖悬在画前三分处虚点,"尤其这远山淡墨,以米家父子'落茄点'法层层积染,颇有'米氏云山'之妙。更难得的是..."他忽然俯身,鼻尖几乎触到绢面,"诸位请看这溪畔青苔,竟是用孔雀石末调胶点染,暗合《格古要论》所载'石绿沉水'之法。"
裴砚之忽然起身,象牙尺在画屏三寸处虚划一线,尺上精刻的《周髀算经》刻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:"《图画见闻志》明言'远山无皴,远水无波',沈待诏却以雨点皴法染远山,岂非违了六法之'经营位置'?"他袖中滑出一卷《历代名画记》,竹纸翻动间露出张彦远批注的朱砂小字。
沈知白不疾不徐研磨朱砂,青玉砚中泛起《考工记》所载"丹秫之华",掺了南海珊瑚粉的墨锭在砚池划出霞光般的涟漪:"裴司业可曾见范宽《溪山行旅图》?真迹中远山亦有皴笔。"他蘸墨点向画面,笔尖在绢丝经纬间微妙地一顿,"谢赫六法首重气韵生动,若拘泥形制,岂非如韩非子讥讽的'鬼魅易画,犬马难图'?这溪石上的蟹爪皴..."话音未落,笔锋已转出北宋李成的招牌笔法。
殿中哗然。国子监画学生纷纷翻开《林泉高致》,有人以银针挑开书页间夹着的郭熙《窠石平远图》粉本;宫学诸生则捧出《贞观公私画史》比对,绢本翻动时带起阵阵龙脑香。裴砚之袖中铜制圆规"铮"地弹开,精准量取画面比例:"《营造法式》载'凡画屋木,折算无差',沈待诏这水榭斜度有违勾股..."圆规尖在绢面上投下细长的阴影,恰指向檐角偏离标准三分的误差。
"裴司业可知王维《山水论》?"沈知白突然执笔在空白处添了只孤雁,雁羽用"七紫三羊"毫笔蘸淡墨扫出,翅尖一点朱砂似染了晚霞,"观画如参禅,当求'咫尺万里'之意境,非匠作般锱铢必较。"他袖口掠过画面时,暗藏的沉香屑纷纷扬扬,竟在画前形成薄雾效果。
律学助教突然插话,腰间蹀躞带上悬挂的铜鱼符叮当作响:"《唐律疏议·杂律》载'造作不如法,笞四十',这画..."话音未落,医学博士拍案而起,《黄帝内经》从袖中滑落,书页间夹着的针灸铜人图在案上铺开:"《素问》言'智者察同',沈待诏这'米点皴'暗合人体穴位分布。"他指尖划过画中山脉走向,"此处墨点密处恰如百会穴聚气,最宜养目怡神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