护城河的水汽混着纸灰味扑面而来时,陈砚秋才发觉自己攥着玉牌的手已经僵了。河畔的柳树下,一个素衣女子正将一叠纸钱投入火盆,火焰忽高忽低,映得她半边脸明暗不定。她烧的不是寻常黄纸,而是裁成条状的《论语》残页——陈砚秋认出那是国子监印制的官本,纸角还留着朱笔圈点的痕迹。
"周姑娘。"
女子肩头一颤,火钳"当啷"掉在青石板上。她转过脸时,陈砚秋才看清她左颊刺着个"墨"字——是科场舞弊者的黥刑,墨色已经发青,边缘处结了厚厚的痂。
"陈公子不该来。"周砚奴的声音像是被炭火灼过,"芸香阁的火光,半个汴京都瞧见了。"她弯腰拾起火钳,袖口滑落露出手腕的淤痕,形状恰如朱衣判官铜像底座的纹路。
陈砚秋蹲下身,将玉牌贴近火盆。奇怪的是,跃动的火苗竟避开了玉牌,在周围形成个诡异的无火空洞。周砚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皮肉:"这牌子你从何处得来?"
"沈墨白的铜像。"陈砚秋低声道,"他说原是赵明烛的东西。"
火盆里的纸灰突然无风自旋,几片未燃尽的残页翻卷着露出字迹。周砚奴用火钳拨开表层灰烬,底下赫然现出几行被烧得焦黄的墨字——是周铁笔的笔迹,写着"题引三弊":
"一弊在纸,桑皮矾水显影,然考官今岁多用新州松烟墨,矾迹不显;二弊在题,往届旧题重组,然礼部新颁《出题仪制》,禁用前朝典故;三弊在......"
最后一行被烧得残缺不全,唯剩个"皮"字依稀可辨。周砚奴的呼吸急促起来,火钳尖在灰堆里急速翻找,终于挑出片指甲盖大小的纸屑,上面用血画着个古怪符号——与芸香阁竹简上标注在陈砚秋名旁的印记一模一样。
"阿兄死前夜,在窗纸上画过这个。"她指尖发抖,"说是从题引背面透光看见的......"
陈砚秋突然从怀中取出那半片桑皮纸。就着火光对照,血符号与人皮题引边缘的牙印竟完全吻合。更骇人的是,当玉牌靠近纸片时,牌面"墨池九窍"四字中的"池"字突然渗出血珠,顺着纹路流到符号上,将其补全成个"冤"字。
护城河的水声忽然变得嘈杂。周砚奴从腰间解下个油布包,展开是幅汴河漕运图,图上用朱砂标着七处码头,每处旁边都写着时辰。"阿兄投河那夜,带着这幅图去找沈墨白。"她指着最靠近国子监的一处码头,"回来时怀里揣着这个——"
布包底层是块硬物,裹着厚厚的蜡。陈砚秋剥开已经发黄的封蜡,里面竟是半截人指——指尖沾着墨,指甲缝里嵌着几丝金线,断面处能看见骨头上的刻痕:一个"温"字。
"礼部温大人上月丢了根手指。"周砚奴冷笑,"说是校勘《册府元龟》时被裁刀所伤。"
远处传来打更声。陈砚秋突然将玉牌按在漕运图上,血珠顺着河道纹路蜿蜒流淌,最终在七处码头间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。勺柄正指向宰相府后花园的方位——那里有座石砌的"洗墨池",据说是前朝宰相李昉批阅试卷的遗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