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判官的尸体在停灵第三日突然坐起。守夜的仵作惊叫着撞翻灯台,火苗舔上灵床的麻布,却烧不穿那层越燃越厚的《黜落簿》——蓝布封皮的册子在火焰中舒展,纸页翻动如千百只振翅的蛾。
陈砚秋隔着窗纸看见这一幕时,肋间的疤痕突然裂开。血珠顺着衣襟滴落,在青砖地上汇成细流,竟自动流向灵床方向,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。
"尸变了......"墨娘子扯下三枚铜钱按在窗棂上,钱币立刻蒙上白霜,"崔判官生前经手太多黜落案,魂魄被《黜落簿》扣着走不了。"
灵堂内传来"咯吱咯吱"的声响。透过窗缝,陈砚秋看见崔判官的尸体正用僵硬的手指翻动《黜落簿》。泛黄的纸页间不断渗出黑液,在火光照耀下显出密密麻麻的新字——全是庆历四年春闱的黜落者姓名,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"贿"、"仇"、"讳"等暗记。而最新一页上,"陈砚秋"三字正在被无形的笔反复描画,墨迹越来越浓,渐渐晕染成"双生子"的形状。
赵明烛的琉璃镜片突然结冰。他退后两步,异色瞳映出更骇人的景象——崔判官尸体的天灵盖上钉着七枚活字,正随着《黜落簿》的翻动而自行重组,拼出当朝宰相韩琦的名讳,后面跟着朱批小字:"讳:景佑四年贿考"。
"《黜落簿》在清算旧账......"墨娘子咬破指尖,将血珠弹向铜钱,"崔判官临死前说过,这簿子会自己更新。"
灵床上的火焰骤然转青。火舌舔过《黜落簿》的封底,烧出一幅岭南地图——崖州位置的墨池被特意标红,池底沉着本摊开的册子,正是他们手中这本的复刻。而池畔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,正将新死者的皮肤往书页上粘贴。
崔判官的尸体突然扭头。灰白的眼珠透过窗户直勾勾盯着陈砚秋,腐烂的声带振动着挤出话语:"......韩琦......题碑......墨童......"
话音未落,灵床轰然坍塌。尸体坠地的瞬间,《黜落簿》自动飞起悬在半空,纸页间簌簌落下无数碎屑——细看竟是各色考卷残片,全都批着"黜落"朱印。陈砚秋接住一片,竟是天圣二年其父陈峤的《春秋》义答卷,犯讳处被血圈出,边缘缀着七个针眼。
"活字库的原料......"赵明烛的镜片映出残卷背面的水纹,"这些黜落者的考卷,都被制成了活字。"
墨娘子突然甩出铜钱串。钱币穿透《黜落簿》的纸页,钉在尸体胸口。崔判官的衣襟自行解开,露出胸腹部——皮肤下凸起无数蠕动的字痕,正是《黜落簿》最新记载的内容。最骇人的是丹田位置,薄如蝉翼的皮肤下清晰可见"庆历四年"四个活字正在重组,渐渐变成"双生子现"。
"他在用身体记录......"陈砚秋的翡翠扳指碎片突然发烫,"崔判官自己就是本活《黜落簿》。"
尸体突然剧烈抽搐。腹部皮肤裂开,涌出大团发黑的丝帛——展开是教坊司北廊的密档,记载着陈沅被没入乐籍的详情:"天圣二年冬,进士陈峤女沅,年十二,与孪生姊同没入教坊司。姊送张耆府为墨童,沅留北廊习密文。"
密档末尾盖着温如珏的私印,印文却被血污遮盖。陈砚秋用肋间伤口的血涂抹上去,污渍渐渐化开,显出被刻意隐藏的朱批:"双生子骨相异,兄宜为碑材,妹堪作题引。"
《黜落簿》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声响。册子中间撕开道口子,飞出三十七枚铜钱——正是阴兵借道时留下的"永夜不寐"钱。钱币在空中组成秋字号舍的轮廓,每枚钱眼都射出青光,照出地底七十三具骸骨的实时景象:那些骨头正在缓慢移动,拼成庆历四年殿试的考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