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前,七七把心里话都折成纸飞机,偷偷往窗外扔。飞机掠过晾衣绳、掠过樟树梢,最后掉进夜色里,谁也捡不到。直到女儿十岁那年,有天夜里打雷,闪电把屋子照得惨白,女儿光着脚跑来敲她房门,怀里抱着枕头,声音像刚化开的糖:“妈妈,我怕。”七七那一刻忽然想:如果连雷都让女儿害怕,那自己心里的雷,又凭什么让她一个人猜?
于是第二天起,七七开始把心里话拆开、摊平,像晒梅干菜一样晾在母女之间最显眼的地方——
早上送女儿上学,校门口人声鼎沸,七七蹲下来替女儿理红领巾,嘴里说的却是:“昨晚妈妈也怕打雷,因为小时候你外婆总不在身边。后来我想,如果我早点告诉你‘我也怕’,你会不会就不那么怕了?”女儿眨眨眼,忽然伸手摸了摸七七的刘海,像个小大人:“那下次我们一起数闪电和雷声隔几秒,好不好?”七七鼻尖一酸,点头说好。
下班回来,电梯里只有她们俩。七七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,忽然开口:“今天老板骂我了,说报表错了三行数字。我当时好委屈,差点在洗手间哭。”女儿没说话,只把手里的小饼干掰成两半,一半塞进七七嘴里。饼干碎屑沾在唇角,女儿用袖子帮她抹掉,动作轻得像掸落一片雪。电梯“叮”一声到了,女儿才小声说:“妈妈,下次你把报表带回家,我帮你检查,我的数学可厉害了。”七七笑出声,眼眶却红了。
夜里,女儿写作业,七七在旁边剥橙子。橙皮迸裂,溅出一股苦甜的汁水。七七忽然说:“其实妈妈也想像你一样,报个舞蹈班,可是我怕骨头硬,跳两下就闪到腰,惹人笑。”女儿咬着笔头,歪脑袋看她:“那就报成人瑜伽班嘛,老师说你练好了,再带我一起跳女团舞,到时候咱俩C位出道。”七七笑得把橙子籽喷到桌上,女儿用纸包好,顺手画了个笑脸递给她:“别怕,我当你的粉丝头子。”
连最难以启齿的,七七也试着说。那天女儿问她:“为什么爸爸的照片都收在抽屉最下层?”七七深吸一口气,把女儿抱到膝头,像拆一封旧信那样缓慢:“因为看见他的脸,妈妈就会想起自己没把他留住。不是他不好,是那时候我太年轻,只会把爱拧成绳子,结果勒疼了他,也勒疼了自己。”女儿静静听完,把脑袋埋进七七肩窝,声音闷闷的:“那我们把照片拿出来吧,我想知道他笑起来的样子。下次我过生日,能不能多摆一个纸杯蛋糕给他?我想请他吃。”七七的眼泪砸在女儿的发旋上,烫出一个小小的漩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