丈夫还在楼上包间里宿醉。她记得他昨晚怎样把账本摔进她怀里,数字红得像杀好的鲫鱼腮:“要么关店,要么你上灶。”现在那些数字变成了她头顶的汗,顺着厨师帽的边沿滴进锅里,给咕嘟咕嘟的卤汤添了把盐。砧板上的胡萝卜要雕成牡丹,她手腕转得发酸,雕到第七朵时突然意识到:自己围裙口袋里还揣着医院的预约单——上周体检报告说她的甲状腺上长了个“不确定性质”的阴影。
正午的菜单像道军令状。糖醋排骨要复刻婆婆的秘方,黑椒牛排得记住熟客张总“七分半”的矫情,最刁钻的是那道文思豆腐——丈夫当年靠它拿了金奖,现在却要她这个切菜只会用水果刀的人来续写传奇。她的食指在案板上敲出鼓点,刀尖顺着豆腐的经纬游走,千分之一秒的犹疑,让其中一缕断了。她听见自己心里也有什么跟着“啪”一声,干脆把那块破相的豆腐拨进自己碗里——等会儿这就是她的午饭,就着冷掉的米饭,蹲在垃圾桶旁边吃。
下午三点,供应商来讨尾款。她摘下手套,在围裙上擦了擦,从收银机暗格里摸出自己去年攒的金镯子——那是母亲给的嫁妆,现在变成了二十斤新鲜肋排。镯子离开手腕时凉飕飕的,像一截被截肢的月光。她突然想起结婚那天,丈夫把镯子套回她手上说“以后我养你”,如今镯子成了养他的饲料。
夜市开张前,她对着镜子补口红。后厨的镜子上永远蒙着层油膜,把她映得像幅晕开的水粉画。口红是三年前买的,现在只剩半截,像被老鼠啃过的蜡烛。她把它涂在嘴唇上,又抹一点在颧骨当腮红——客人们需要看到一个喜气洋洋的老板娘,而不是一个甲状腺可能癌变、丈夫可能出轨、金镯子可能再也赎不回来的女人。
最后一桌客人离开时,她正在清理灶台。锅沿结着焦黑的痂,她用刀背刮,刮到金属发出尖叫。突然有双手从背后环住她腰,带着宿醉的酸腐气:“老婆,今天营业额多少?”她盯着灶台上那行用刀片刻的小字——“2019.5.8 周远航爱叶七七”——那是他们接手饭店第一天,他拿菜刀在不锈钢台面上划的。现在那行字被油垢填平,像道结痂的旧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