苍梧山是《山海经》中的上古奇山,其脉绵延三千里,峰巅常覆云霭如素纱,山腰古木参天似翠屏,谷底溪涧穿石而过,溅起的水花沾着草木清气,落在青石上能滋养出细碎的苔藓。山之南坡有牡丹谷,千株牡丹自魏晋时便在此扎根,历经数百年风霜,竟育出了灵识——这便是后来被山民称作“丹姝仙子”的花妖。
丹姝初显灵时,不过是株百年牡丹,能在月夜微微晃动花瓣,引来蜂蝶绕枝。又过百年,她能凝出寸许高的人形,坐在花蕊上啜饮晨露;再百年,已能化一袭绯红长裙的少女。《聊斋志异·葛巾》中曾载牡丹妖“善解人意,以花为信”,丹姝亦是如此。春日里,山民若遇旱灾,她便引谷中溪水灌溉田垄;秋日里,猎户的孩子误食野果腹痛,只需将孩子抱到牡丹谷外,次日清晨便会有一朵带着露水珠的牡丹落在孩童枕边,嚼碎咽下,腹痛即止。山民们知谷中有灵,每年谷雨时节,会在谷口摆上一壶米酒、一篮新采的粟米,以谢仙子庇佑。
山腰处有座“木庐”,是用七根千年柏木搭建的,屋顶覆着松针,门楣上挂着一串晒干的野果——这是木客墨公的居所。《太平御览》引《南康记》云:“木客形骸皆人,语亦讹略,见人辄藏,能作器用。”墨公便是这般模样,身量比常人略矮,皮肤是深褐色的,双手布满老茧,却灵巧得很。他自百年前便居于苍梧山,从不见山民真容,却常暗中相助:山民的犁铧断了,只需将破损的犁铧放在山腰的青石上,再摆一壶米酒,次日清晨便会见到修好的犁铧,刃口磨得雪亮,还带着淡淡的柏木香气;樵夫的斧头钝了,夜里放在木庐外,天明时斧头便会变得锋利如初,斧柄上还缠着一圈防滑的藤条。有次山民李老汉的孙子得了急病,需用山巅的“龙须草”入药,可山巅路险,李老汉急得直哭,夜里便把采药篮放在青石上,次日篮子里不仅有龙须草,还有一张用木炭画的草药图谱,标注着“龙须草配茯苓,煎服三日即愈”——后来李老汉才知,那是墨公怕他用错药,特意画的。
山巅的“啸风岩”中,住着山魈山臊。《神异经·西荒经》载:“西方深山有人焉,长尺余,袒身,捕虾蟹,性不畏人,名曰山臊,其音自叫。人尝以竹着火中,爆烞而出,臊皆惊惮。”这山臊便是苍梧山巅的灵怪,身覆赤色短毛,双眼如赤铜,吼声能震落岩上的积雪。它性本凶戾,常趁夜下山,打翻山民的鸡笼,或是将猎户的陷阱弄坏,山民们便遵古法制爆竹,每逢月圆之夜在院外点燃,“噼啪”声起,山臊便会受惊逃回岩中。可山臊也非全然作恶:有次狼群围攻山民的羊群,山臊竟从岩上跃下,赤手空拳打跑了狼群,只是它素来怕人,打完便窜回岩中,踪迹皆无。
那时的苍梧山万物共生,丹姝护花草,墨公助山民,山臊镇野兽,虽三者素无往来,却也各守一方,让山中常年安宁。可谁知天启年间,山中突然起了变故——先是牡丹谷的牡丹莫名凋零,花瓣落在地上便化作黑灰;接着山腰的古木开始腐朽,墨公精心打磨的木材,一夜之间便会长出霉斑;山巅的啸风岩旁,常有黑色的雾气缭绕,山臊的吼声也变得愈发暴躁,甚至好几次冲到山民的村落外,撞坏了村口的石牌坊。
丹姝看着自己精心照料的牡丹一株株枯萎,心疼万分。她化作人形,沿着溪涧向上走,想寻出变故的源头。行至山腰时,忽见前方的柏树林中躺着一个身影——竟是墨公。他的左腿被一根腐朽的树干压着,腿上渗着深褐色的汁液。丹姝急忙上前,用指尖的淡金色光晕拂过墨公的伤口,又取来溪涧的清水,混合着牡丹蕊的精华,喂他喝下。
墨公缓缓睁开眼,沙哑地说:“仙子……是山底的瘴母醒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