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来在建康城破之夜,我才懂,原来他眼中的炽热,从来都只给得了金石,给不了人。
船启程时,他从袖中掏出个锦盒,里面是支新制的玉簪,簪头雕着青铜器上的云雷纹。
“到了莱州,我便寄来当地的碑拓,”他替我别好簪子,指尖划过我耳后朱砂痣,“易安若想我,便临帖,你的字,比我的信更暖。”
江水拍打着船舷,我望着他转身时,青衫下摆还滴着江心的水,忽然想起新婚夜他说的“金石易朽,情难蚀”,此刻听来,倒像碑刻上褪了色的铭文。
深秋收到他的信,裹着几片莱州的银杏叶,信里写满某座古墓出土的青铜鼎,却只字未提“安否”二字。
我握着信站在归来堂前,看仆役们忙着晾晒他寄来的碑拓,忽然发现每幅拓片的边角,都用小楷写着“易安亲启”——原来他不是不会写情字,只是情字,早被他刻进了金石里。
冬至前夜,我替他补好了最后一件冬衣,袖口绣着他最爱的云雷纹。墨砚里的水结了薄冰,笔尖刚落下,忽闻马蹄声碎了雪夜。
他推门而入,鬓角挂着未化的霜,第一句话却是:“城外发现汉代刻石,易安可愿同去?”
我望着他肩上落的雪,想起嫁他那日,他鬓边的白梅也是这样冷。
“先喝碗姜汤吧。”我说着去端热汤,他却已翻开砚台,在我未写完的信上画起了刻石纹路。
铜炉里的炭噼啪作响,映着他画在信纸上的线条。我忽然想起新婚时他用袖口擦我裙角墨渍的温度,此刻他的手就在眼前,却比炭盆里的灰烬更凉。
原来有些温柔,不过是墨香织就的茧,困住了写词的人,却困不住追金石的魂。
就像他寄来的玉簪,云雷纹刻得再精致,终究抵不过江心那页纸的重量——在他心里,我是替他描红的手,是润笔的墨,却从来不是,那个需要被追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