战船撞上吴舰的瞬间,甲板剧烈颠簸,我看见一个年轻士卒被抛进海里,他腰间挂着的,正是阿青生前用过的鱼符。
血染红了海面,夫差的旗舰突然转向,原来他留了后手——三百艘楼船从侧翼杀出,船头的青铜兽首张开巨口,喷出漫天火油。
"不好!是火攻!"范蠡扑过来时,我正望着漫天火雨出神。
热浪卷着浓烟扑来,恍惚间看见父王在火中向我伸手,他唇语说的是:"跑。"
会稽山的石阶浸透了血。
五千残兵蜷在山坳里,伤兵的呻吟混着夜露,凝成刺骨的冰。
我数着山下的篝火,吴军扎了七十二个营,像七十二颗钉子,把越国钉在砧板上。
范蠡的右肩中了箭,却还在替伤兵包扎,火光映着他紧抿的唇线,像尊冷硬的青铜像。
"大王,该做决断了。"
文种不知何时跪在我身后,发间沾着草屑,"臣查过《周礼》,战败国若行'牵羊礼',或可……"
"牵羊礼?"
我转头盯着他,看见自己映在他瞳孔里的模样——披头散发,衣襟撕裂,像极了祭坛上待宰的羔羊。
文种喉结滚动,递来一卷竹简,上面是他连夜写的求和书,字里行间浸着墨汁与血泪:"勾践请为臣,妻请为妾……"
胃里翻涌起苦胆味。
我踉跄着起身,踩过带血的箭杆,听见山下吴军传来的歌声。
那是《吴趋曲》,唱的是"我有酒,醉吴钩,越人血,染吴舟"。
范蠡突然按住我的肩膀,他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衣传来,像极了携李之战那晚,他递来的那囊酒。
"还记得先王的剑吗?"他低声道,"剑鞘可以丢,剑身不能折。"
我望着他袖口新添的血痕,突然想起初见时他说的"共赴国难"。
原来国难不是战死,是要活着当奴隶,活着看百姓被奴役,活着把屈辱嚼碎了咽下去,直到有一天能连血带肉吐在仇人脸上。
"去叫文种。"我的声音哑得像被火熏过,"告诉伯嚭,除了宝玉白璧,再加上……越地二十里盐田。"
范蠡猛地抬头,盐田是越国命脉,他眼里闪过痛楚,却终究只是拱手:"臣这就去备礼。"
百姓跪满了会稽山道。
他们捧着饭团、水囊,却不敢抬头看我。
我听见老妇的抽泣,看见孩童攥着父亲的衣角,那些父亲们身上,还穿着三年前的旧甲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