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前493年。
雅鱼的鬓角添了白发。
当她抱着织锦出现在驿馆时,我正用盐水擦洗脚上的冻疮。
吴国的冬天像浸了冰的刀,顺着砖缝往骨头里钻,这双曾踏过会稽山的脚,如今每天要跪在马棚里捡三十斤马粪。
她的锦袍上还沾着越国的梅香,却在看见我溃烂的膝盖时,指尖剧烈颤抖。
"为何要来?"我别过脸,盯着墙角蠕动的老鼠。
夫差昨日赐了件狐裘,此刻正盖在马槽上,那皮毛油光水滑,像极了他抚摸雅鱼时的眼神。
她跪坐在草席上,取出药膏轻轻涂抹我的伤口:"越王妃岂有贪生怕死之理?"
药膏带着薄荷香,是她亲手配的,"何况……大王忘了临别时,臣妾说过的话?"
我当然记得。
会稽山下,她握着我的手,指甲掐进我掌心:"若不能同归,便共赴黄泉。"
那时她的眼睛像淬了冰的剑,现在却浮着层薄雾,像吴国太湖水面上的霾。
马棚的梁木突然吱呀作响。
雅鱼慌忙扶住我欲起身的肩膀,她的指尖瘦得硌人,我这才惊觉,她竟比入吴时又瘦了一圈。
远处传来宫娥的嬉闹声,她们总在路过时捂鼻笑骂:"瞧这对贫贱夫妻,比马还臭。"
"明日……夫差要召见你。"
她忽然开口,织锦在膝头滑出褶皱,"伯嚭暗示,需行'舐痔礼'。"
我猛地抬头,看见她耳坠轻晃。
那是我亲选的和田玉,曾在她生辰时戴过,现在却沾满草屑。
舐痔礼——庄子笔下最下作的媚上之术,如今要加诸于越王身上。
雅鱼的睫毛剧烈颤动,我知道她想起了携李之战,那时她站在城楼上,亲手为将士缝制箭囊。
"无妨。"我扯出笑容,比哭还难看,"当年吃死士的血,今日便吃仇人的粪,不过都是为了越人。"
她突然抓住我的手,指甲再次掐进掌心,却没了当年的力道:"可你是越人之王……"
"王?"我望着漏风的屋顶,吴宫的月光比越国冷得多,"在这里,我是勾践,是马夫,是连狗都不如的东西。"
雅鱼被带走时,我正在洗马槽。
三个吴国宦者拽着她的胳膊,锦袍勾在木刺上,绽出道口子。
她回头望我,眼里有我读不懂的神色——像是决绝,又像是愧疚。
我想冲过去,却被马绳绊倒,眼睁睁看着他们拖走了我的王后,我的妻。
那夜雅鱼回来时,衣襟上沾着酒气。
她没点灯,摸黑坐在我身边,身上有陌生的龙涎香。
我想起夫差的喜好,他总说越女身上有"山岚清气",要细细嗅来。